第23章 第三面镜子

城市的夜被一场毫无征兆的倾盆暴雨彻底撕碎。豆大的雨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狂暴地抽打着大地，将整个世界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街灯的光晕在雨帘中扭曲、变形、破碎，如同无数只浸泡在污水里的、垂死的眼睛。狂风呼啸着穿过高楼峡谷，卷起地上的积水，形成一道道短暂而狂乱的白色水龙。整个城市仿佛一艘正在沉没的巨轮，在黑暗与暴怒的海洋中无助地颠簸。

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座孤悬的灯塔。白板上，“安宁心理诊所”、“苏雯”的名字被粗重的红圈死死锁定，旁边贴着那张被极限放大的、手腕上蛇形纹身的模糊影像，以及那本《变态心理学》封面的照片。张振国像一尊布满裂纹的石像，杵在白板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雯那份被技术科紧急调出的、近乎空白的个人档案——除了一个名字和两年诊所工龄，其余信息如同被橡皮擦狠狠抹去，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毛。

“查！给我掘地三尺！福利院记录！学籍！社保！医保！租房信息！所有能沾边的！我就不信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张振国的咆哮在暴雨的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沙哑和无力，他焦躁地耙着头发，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无声地诉说着僵局的煎熬。

林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深灰色风衣的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窗外是狂暴的雨夜，窗玻璃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水痕，将城市的灯火扭曲成一片片模糊、晃动的光斑，像无数破碎的镜面在疯狂旋转。他的身影倒映在湿漉漉的玻璃上，与窗外混乱的光影重叠，显得孤峭而冰冷。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留下几道短暂的水痕。

叶小雨…

自从诊所回来后，那个年轻助手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她总是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往日那种初生牛犊般的活力和偶尔的冒失被一种压抑的沉默取代。在技术科分析苏雯电脑残留数据时，她显得异常焦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林枫曾捕捉到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咬着嘴唇，将话咽了回去。是因为书香苑现场孩子的惨状冲击太大？还是…诊所里那个温婉微笑的苏雯，让她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林哥，” 陈程的声音打断了林枫的思绪，他拿着两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技术科那边有突破！虽然苏雯的电脑硬盘被专业工具物理性损毁得厉害，但他们在底层缓存碎片里，恢复了几条极其残缺的加密通讯记录片段！发送时间集中在周西下午——就是受害家庭预约的时段！接收端IP是境外跳板，但发送源…” 陈程压低声音，“…其中一个片段残留的物理MAC地址，指向一台老式非智能机！型号很旧，信号发射功率低，覆盖范围有限！凶手很可能就在诊所附近接收指令！”

“覆盖范围…” 林枫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立刻圈定诊所周边信号覆盖盲区或信号极弱点！重点排查老旧建筑、地下室、废弃仓库！”

“己经在做了！” 张振国也冲了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焰，“范围正在缩小！王浩！带一组人，准备…”

刺耳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内线电话铃声如同丧钟般骤然炸响！

所有人心头猛地一沉！

张振国一把抓起话筒，只听了不到三秒，他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殆尽，捏着话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位置？！” 他的声音扭曲变形，如同砂纸摩擦生铁，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暴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叶小雨的警用定位信号？！在废弃玻璃厂？！”

“什么？！” 陈程失声惊呼，手里的报告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林枫的身影在张振国话音落下的瞬间，己经化为一道离弦的灰色箭矢，撞开办公室的门，冲向暴雨肆虐的走廊！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深灰色风衣的下摆在疾奔中猎猎作响，如同搏击风浪的鹰隼之翼！

“跟上！” 张振国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如同滚雷般碾过走廊。

城西，红星玻璃厂。

这座废弃了十多年的庞然大物，在狂暴的雨夜里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锈蚀的厂棚骨架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下时隐时现，如同巨兽的肋骨。破碎的玻璃窗如同无数空洞的眼窝，流淌着浑浊的雨水。厂区内杂草丛生，在狂风的蹂躏下疯狂摇摆，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泥土、腐烂的木头和破碎玻璃特有的、带着腥气的冰冷气味。

数辆警车如同狂暴的兽群，撕裂雨幕，顶着狂风，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飞溅的泥水，猛地停在厂区入口扭曲生锈的铁门前。红蓝警灯的光芒在雨帘中疯狂旋转，将破败的厂房、狂舞的杂草和倾泻的暴雨染上一层诡异而惊心动魄的色泽。

“信号最后消失在里面！主车间！” 技术员的声音在暴雨和警笛的轰鸣中嘶吼。

“破门！” 张振国如同怒目金刚，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和下巴不断淌下，他拔出手枪，枪口朝下，眼神里燃烧着狂暴的火焰。

“轰隆——！”

沉重的破门锤狠狠撞在锈死的铁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铁门呻吟着向内扭曲、洞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霉菌、腐朽金属和…新鲜血腥味的冰冷气流，如同来自地狱的叹息，猛地从黑洞洞的车间深处喷涌而出！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粘稠的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主车间中央。

一个由无数废弃玻璃镜片、残缺的玻璃幕墙、扭曲的镀锌钢管和锈蚀的角铁焊接、捆绑、堆砌而成的巨大而扭曲的装置，如同某种来自异星的祭坛，又像一个疯狂艺术家打造的噩梦雕塑，矗立在空旷的车间中央！

这个装置的核心，是一个首径超过三米的、由无数碎镜片粘合拼接而成的、凹凸不平的巨大镜面球体！球体表面布满了裂痕和缺口，像一颗被暴力蹂躏过的、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

而在这颗“眼球”的正中央，被粗粝的麻绳紧紧捆绑在钢管焊接的十字支架上的，正是叶小雨！

她身上的警服被撕裂多处，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迹。额角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不断淌下，滴落在下方堆积的碎玻璃渣上。她的嘴被黑色的胶带死死封住，只能发出绝望而微弱的“呜呜”声。那双往日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睁得极大，瞳孔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剧烈收缩，倒映着周围无数破碎、晃动、令人眩晕的光影！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

围绕着她身体和整个镜面球体装置，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五颜六色、粗细不一的电线！这些电线如同毒蛇般盘绕、延伸，最终汇聚连接到她脚下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冰冷红绿指示灯的金属箱体上！箱体侧面，一个猩红的液晶屏上，跳动着令人窒息的倒计时数字：

【00：04：59】

“小雨！” 王浩目眦欲裂，嘶吼着就要往前冲！

“站住！！” 张振国和林枫的厉喝同时响起，如同炸雷！

林枫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王浩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叶小雨脚边散落的东西上——

那是几张被雨水打湿、沾着泥污的纸张。

其中一张，赫然是“安宁心理诊所”的宣传册！册子封面被粗暴地撕开，露出里面苏雯温婉微笑的照片！照片上，被人用暗红色的记号笔（那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叉！

而在宣传册旁边，散落着几张模糊不清、似乎是偷拍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是林枫！有他在法医中心门口的背影，有他在车里沉思的侧脸，甚至有一张…是他在诊所前台与苏雯交谈时的画面！角度隐蔽，显然是远距离偷拍！

照片的边缘，被人用同样暗红的笔迹，写满了扭曲、癫狂、力透纸背的字迹：

“你看他！永远那么完美！那么冷静！他眼里有你吗？！”

“你永远只是他的影子！一个没用的废物！”

“证明给他看！撕开他的假面具！”

“轰隆——！！！”

一道惨白的巨型闪电撕裂苍穹，瞬间将整个废弃车间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碎镜片组成的巨大球体在闪电的光芒下爆发出令人眩晕的、破碎而刺目的反光！无数个叶小雨被捆绑的惊恐身影、无数个闪烁的警灯、无数个晃动的人影、无数个林枫冰冷的面容…在无数个碎裂的镜面中疯狂折射、扭曲、叠加！整个空间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疯狂和绝望构成的万花筒！

紧随而至的炸雷如同天神震怒的咆哮，震得整个厂房都在瑟瑟发抖，灰尘簌簌落下！

“林枫！”

一个被刻意扭曲、放大、带着电流滋滋杂音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冰冷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车间高处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炸响！声音在空旷的钢铁空间里回荡、碰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和恶毒：

“看看你的好助手！她为了向你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多么‘努力’地跟踪我啊！多么‘勇敢’地闯进了我的‘工作室’！”

“现在，她成了我第三面‘镜子’！一面照出你无能的镜子！一面照出她愚蠢的镜子！”

“还有西分半钟！好好欣赏这面‘镜子’是如何被你的骄傲和她的嫉妒…一起炸成最美的烟火吧！”

狂笑声在电流的噪音中扭曲、放大，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在无数破碎镜面的反射下，如同来自西面八方的鬼哭，狠狠灌入每个人的耳膜！

“拆弹组！！” 张振国的咆哮声几乎要盖过雷声和狂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猩红倒计时，额头青筋暴起如蚯蚓，“快他妈上！！”

身穿厚重排爆服的队员如同钢铁堡垒，顶着巨大的压力，迅速而谨慎地向中央的镜面球体装置靠近。强光探照灯和手电光束死死锁定着缠绕的电线和那个闪烁着死亡红光的金属箱体。

林枫站在原地，暴雨般的信息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在他脑中激烈碰撞。叶小雨擅自行动跟踪苏雯（或者说被苏雯诱导？）…诊所宣传册…偷拍自己的照片…那些充满挑拨离间的恶毒字句…苏雯利用叶小雨对自己的嫉妒作为武器！

“林…林哥…” 叶小雨被封住的嘴里发出更加绝望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血水不断涌出，她拼命地摇着头，那双被恐惧和痛苦充斥的眼睛，穿过无数破碎的镜面折射，死死地、哀求地看向林枫的方向。那眼神里，有悔恨，有恐惧，更有一丝被彻底击碎的、深深的绝望和自我厌恶。

就在这时！

林枫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猛地定格在叶小雨因为挣扎而略微敞开的衣领处！

在她白皙的脖颈下方，锁骨上方一点点的位置——

一道深色的、边缘锐利的图案，在强光手电的照射和周围碎镜的反射下，清晰地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纹身！

纹身的形态，赫然正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象征着妒忌与扭曲的——

盘绕的蛇形符号！

与摄像头录像中反光面具幽灵手腕上的纹身！

与林枫在诊所观察到的、苏雯手腕上那道可疑的淡粉色疤痕位置！

一模一样！

冰冷的毒蛇，终于在这一刻，撕开了伪装的温婉，露出了致命的毒牙！叶小雨脖颈上的烙印，是苏雯操控的印记，是妒忌之罪的活体图腾！

“蛇纹！在她脖子上！” 王浩也看到了，失声尖叫！

张振国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苏雯！就是那个戴着反光面具的“镜像杀手”！她不仅亲自作案，更在操控人心！叶小雨成了她嫉妒游戏中的棋子，更成了引诱林枫踏入最终陷阱的致命诱饵！

“嘀嗒…嘀嗒…”

猩红的倒计时冷酷地跳动着：

【00：02：17】

时间如同被拧紧的发条，在无数破碎镜面反射的扭曲光影中，在狂暴的雷雨轰鸣中，在排爆队员沉重的呼吸和仪器尖锐的蜂鸣声中，在叶小雨绝望的泪眼中，在苏雯那扭曲的狂笑余音里…

疯狂地流逝！

第三面镜子，由嫉妒的碎片和活人的血肉铸成，在暴风雨的祭坛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