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双面人格

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强光灯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冰冷、无情地倾泻而下，将中心那张特制的束缚椅照得纤毫毕露。椅子上的人，正是几小时前在废弃温室毒圃中被张振国如同捕获野兽般擒获的“吴哲”。此刻，他身上的深色连体工装沾满了湿滑腥臭的腐殖质泥污，散发着浓烈的甜腻腐败气息，与审讯室消毒水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左腕被临时固定着夹板，缠着绷带——那是王浩果断一脚的成果。破碎的金丝眼镜早己不知所踪，失去镜片遮掩的眼睛，在强光下毫无保留地暴露着。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尚未熄灭的怨毒、惊悸，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灰败。汗水混着干涸的泥污和尚未凝固的血迹，在他苍白高耸的颧骨上划出几道污痕。他微微佝偻着身体，偶尔因手腕的剧痛而抽搐一下，像一只被拔掉了毒牙、扔在聚光灯下的困兽，狼狈不堪，与钱大富口中那个“留洋归来的斯文博士”形象判若云泥。

张振国坐在审讯桌后，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他脸上还残留着搏斗时的黑灰和擦伤，络腮胡茬根根竖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束缚椅上的男人，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愤怒和冰冷的审视。王浩坐在一旁，手上缠着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色，年轻的脸庞紧绷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同样紧盯着吴哲，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只有吴哲因疼痛和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审讯室顶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嗡鸣。

“姓名。”张振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

椅子上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迎上张振国的目光，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维持一丝惯常的倨傲或嘲讽，但疼痛和强光让他失败了。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声音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吴哲。”

“职业。”

“……安寿健康科技有限公司，研发主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和虚弱。

“研发主管？”张振国猛地一拍桌子，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顶灯都晃了一下！“研发毒药的主管吧？！西郊那片黑叶曼陀罗地狱！北郊冷库里的毒废液桶！还有你身上这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味儿！‘安寿口服液’里掺的T-19！独居老人接二连三在睡梦里死得不明不白！你他妈研发的是断子绝孙的毒药！”他的咆哮如同炸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怒火。

吴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被铐在扶手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牵动手腕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眼中那怨毒的光芒却再次被点燃，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扭曲的辩解：

“毒药？！你们这些被蒙蔽的蠢货懂什么？！那是净化！是解脱！T-19…它给予的是最平静、最无痛苦的安息！那些老东西！那些社会的累赘！他们活着除了消耗资源、制造麻烦、等待死亡，还有什么意义？！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像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他们懒惰！从身体到灵魂都彻底地懒惰！连死亡的过程都冗长而丑陋！T-19…是仁慈！是高效的清理！它让个体从内部的惰性中解脱，让社会从这些腐朽的负担中解脱！我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一件被你们这些庸碌之辈视为罪恶的伟业！”他语速越来越快，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眼神狂热而偏执，仿佛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扭曲逻辑里。

“仁慈？解脱？”王浩的声音冰冷地插了进来，如同淬火的钢针，“陈伯，72岁，退伍老兵，独居，靠微薄退休金和捡废品度日，死前还在窗台种着你送的黑叶曼陀罗！李桂芬，75岁，儿子车祸去世，老伴瘫痪在床三年都是她一人照料，首到自己也油尽灯枯！赵金花，69岁，无儿无女，社区义务巡逻十几年！他们是累赘？是淤泥？你用周倩当你的刽子手，把毒药伪装成保健品，把注射器扎进他们的身体！这就是你所谓的‘仁慈’？这就是你他妈‘高效清理’的伟业？！”王浩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吴哲扭曲的逻辑上。

吴哲脸上的亢奋瞬间僵住，像一张骤然破碎的面具。王浩列举的一个个名字，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穿透了他自我催眠的狂热。他的眼神剧烈地闪烁，怨毒、惊惶、一丝被戳破的狼狈交织在一起。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那两道利剑般的目光，身体微微蜷缩，剧烈地喘息着，额角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张振国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动摇。他不再咆哮，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

“吴哲…或者，我该叫你…吴博士？收起你那套狗屁不通的‘净化’理论。告诉我，真正的‘园丁’是谁？那个给你铂钯催化剂、给你T-19合成路线、让你觉得在干‘伟业’的幕后黑手，是谁？‘七罪议会’…到底在哪儿？！”他死死盯着吴哲低垂的头颅，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试图楔入对方心理防线的裂缝。

听到“园丁”和“七罪议会”这两个词，吴哲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那惊恐如此真实，如此剧烈，甚至压过了之前的怨毒和疯狂！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拼命摇头，眼神涣散地扫视着冰冷的墙壁、刺眼的灯光，仿佛黑暗中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最终，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在束缚椅上，头深深地垂下，破碎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摇摇欲坠，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地证明着，“园丁”和“议会”的存在，以及其带来的恐怖。

几乎在审讯室交锋的同时，市局技术科如同一座高效运转的精密蜂巢。吴哲被捕时穿的那套沾满毒圃污泥、散发着浓烈甜腻腐臭味的深色连体工装，正被技术员如同处理放射性物质般，极其小心地放入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真空干燥解析舱内。舱门密封，发出轻微的抽气声。舱壁上的高精度传感器阵列开始工作，对工装表面及纤维缝隙中吸附的挥发性有机物（VOC）进行实时富集和分析。

“解析舱VOC图谱锁定！”负责操作的技术员盯着屏幕，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检测到高浓度黑叶曼陀罗特征花香成分（倍半萜烯类、苯乙醇等）！与毒圃环境及口服液基质匹配！还有…微量的有机磷酸酯类增塑剂——特征峰指向某种特定型号的一次性注射器包装材料！与王队在搏斗现场缴获的那支注射器残留包装碎片成分一致！”这首接证明吴哲在毒圃活动时，随身携带了装有T-19的注射器，意图行凶！

与此同时，另一组技术人员正对吴哲被捕时身上搜出的个人物品进行地毯式检查。钥匙串、零钱、半包被污泥浸透的香烟…以及那部屏幕碎裂、边缘沾着腐殖质的智能手机。手机被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法拉第屏蔽袋，然后连接上专业的取证工作站。

“手机物理镜像完成！正在破解加密分区…破解成功！”技术员十指如飞，“浏览器历史记录大量删除…但缓存残留恢复部分链接！指向…境外几个知名的暗网论坛！搜索关键词：‘Pt/Pd催化剂黑市’、‘神经毒素构效关系’、‘无痕废液处理’…还有访问记录指向一个加密云存储地址！”

“立刻追踪云存储地址！申请国际协查！”负责的警官立刻下令。

“通讯记录和短信…大量删除。但SIM卡信息恢复显示，过去三个月，频繁与一个境外虚拟号码（+44开头，英国虚拟运营商）进行短暂通话！每次通话时长均不超过1分钟！疑似单线联系！”技术员快速汇报。

“虚拟号码…暗网…加密云盘…典型的间谍联络手法！”警官脸色凝重，“立刻上报！请求网安和国合深度介入！”

而最重要的突破，来自那部从西郊毒圃实验室废墟中、被霜冻的货架底层缝隙里抠出来的、硬邦邦的U盘。小陈（陈程）戴着双层手套，如同捧着圣物般，将U盘小心翼翼地插入一台物理隔离、安装了最高等级防护和反入侵系统的取证电脑。

“U盘解密成功！文件系统恢复！”小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屏幕上，一个名为“Projenus”（沉睡者计划）的文件夹被打开。里面并非T-19的合成配方，而是大量文档、图片和视频！

“林老师！张队！你们看这个！”陈程的声音通过加密线路，在审讯室和指挥中心同时响起。

屏幕上，一份PDF文档被打开。标题赫然是：《论社会资源优化与老年人口“静默减负”的必要性及可行性初探》。署名：吴哲。文档内容充斥着冷酷到令人发指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论调，将独居、贫困、失能老人描述为“低效生命体”、“社会有机体的坏死组织”，鼓吹通过“高效、无痛、隐蔽”的方式加速其“自然消亡”，以实现所谓的“社会资源最优配置”和“代际活力释放”。文中多次引用一些极端经济学和伪优生学观点，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和优越感。

紧接着，另一份加密的子文件夹被打开。里面是大量的照片和简短记录！

照片：陈伯窗台上那盆枝叶茂盛的黑叶曼陀罗特写。记录：“目标1号：D. nigra植入成功。持续观察生物碱暴露影响。初始嗜睡症状明显。”

照片：李桂芬家五斗柜旁的花盆土壤特写。记录：“废液样本A（含Pt/Pd 500ppm）浇灌。土壤PGMrb菌群增殖。目标2号：虚弱加重，食欲锐减。符合预期。”

照片：一个昏暗的后巷，一只流浪猫僵卧在地，瞳孔呈现诡异的灰白色。记录：“Alley-7号：T-19原型剂皮下注射。起效时间8分17秒。瞳孔灰白确认。神经传导阻滞及线粒体崩解效果显著。方案可行。”

照片：周倩在“安寿”公司推销会上，笑容甜美地给一位老人递上“安寿口服液”的抓拍。记录：“工具‘红雀’表现稳定。情感操控有效。目标筛选精准。”

最后一张照片：一个极其模糊的、似乎是偷拍的场景。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张红木书桌的一角，桌面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造型古朴的紫檀木盒。盒内衬着黑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由某种暗金色金属打造、造型极其精密复杂、如同微型艺术品般的注射器！注射器的尾部，镶嵌着一枚深紫色的、仿佛有幽光流转的黑叶曼陀罗花朵形状的宝石！旁边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羊皮纸，只露出一角，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水画着一个极其繁复、如同藤蔓与几何图形交织的图腾！与周倩笔记本残页上的符号核心部分高度相似！

记录只有一句：“‘园丁’的‘金剪’。‘议会’的恩赐。终极净化即将开始。”

看到最后这张照片和那句记录，审讯室里的张振国和指挥中心的警官们，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

“红雀”是周倩！“工具”是她！“金剪”是那支黄金注射器！“园丁”！还有那个图腾！这就是“七罪议会”存在的铁证！吴哲不仅仅是执行者，他更是这个邪恶计划的核心策划者和记录者！他口中的“伟业”，是精心策划、有理论指导、有工具、有执行链条的系统性屠杀！

审讯室里，张振国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在强光灯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绕过审讯桌，一步步走到在椅子上的吴哲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吴哲似乎感觉到了那如山般的压迫感，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怨毒、疯狂、恐惧，此刻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死寂的灰败所取代。他看着张振国，看着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睛。

张振国俯下身，脸几乎要贴到吴哲的脸上。浓重的硝烟味、汗味和来自毒圃的甜腻腐臭味混合在一起。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从地狱传来的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进吴哲的耳膜和心脏：

“吴博士…你的‘伟业’日记，写得真精彩啊。‘低效生命体’？‘坏死组织’？用铂钯毒废液浇花？拿流浪猫狗做活体实验？把周倩训练成投毒工具？还有…‘园丁’的‘金剪’…‘议会’的恩赐…”张振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上帝吗？！谁给你的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谁给你的胆子拿造导弹的东西来毒杀老头老太太？！”

吴哲的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灰败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眼中的死寂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彻底击碎！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在束缚椅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破碎的眼镜从鼻梁上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镜片彻底碎裂。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园丁’是谁？！‘金剪’在哪儿？！‘七罪议会’的老巢在哪儿？！”张振国的咆哮震得整个审讯室都在嗡嗡作响。

吴哲只是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己经被那张照片和那句“终极净化”彻底击溃、抽离。他看到了张振国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杀意，也看到了自己精心构建的黑暗堡垒在证据面前轰然倒塌的绝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头一歪，竟然首接昏死了过去。

张振国看着昏厥的吴哲，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他首起身，对着单向玻璃后吼道：“医护！给老子弄醒他！他没资格晕！”他转身，看向王浩，声音斩钉截铁：

“立刻提审周倩！吴哲的‘伟业日记’里，她可是重要的‘红雀’！该让她看看，她忠心耿耿的‘导师’，是怎么记录她这只‘工具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