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独守十五年的空城

阿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如同尖锥，狠狠刺穿了它的意识！

它看到那个瘦弱得像根芦苇的孩子，举着他那把小得可笑的木剑，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冲向那群凶神恶煞的强盗…

看着阿宝那小小的身躯倒下，看他凹陷的小脸上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涣散、空洞……

那群恶人笑着将大家的尸体悬挂在它的枝头。

够了……

够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毁灭性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它懵懂的树心中轰然爆发！愤怒！憎恨！

“我……倾尽了我所有的灵性，所有的生机……我燃烧了自己，化为了妖”

“啊啊啊啊啊————！！”

它调动了积攒百年的、滋养自身的天地灵气，化作了最狂暴的力量。

大地震颤，根系如同复仇的毒蟒破土而出，枝叶化作锋利的刀刃！那些施暴的恶人瞬间被撕碎、绞杀、悬挂！曝晒！

然而，杀戮并未平息那滔天的恨意。

恨那些恶人的凶残暴虐！

恨这世道的冷酷无情！

恨这命运对善良者的苛待！

更恨……恨自己的无力！

恨自己只是一棵树！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一个疯狂执念在燃烧的恨意中成型：它要阿宝回来！它要南康城回来！它要那些缠绕着希望红线的日子回来！

它倾尽所有，燃烧本源，强行化形！

它扭曲着自己的灵体，痛苦地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红披风，小木剑，稚嫩的脸庞……

它成了“阿宝”。

它用残存的、日渐枯竭的灵力，在这座只剩下尸骸与灰烬的空城之上，一遍又一遍地编织着昔日的幻梦。

它让那些早己消散的居民“回来”，让他们“欢笑”，让他们“缠绕红线”，让他们“许下愿望”……

尤其是阿宝喊出要当大侠的那一幕，它反复重现，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永远逝去的时光。

“我吸食过路人的灵力，维持着这庞大的幻境……我怕……怕连这虚假的热闹都消失…怕阿宝…怕大家……真的……彻底不在了……”

它的声音最终化为一声破碎的呜咽，“可是…大家……都离开了……红线……终究……还是断了……”

它守着这座只有幻影和尸骸的空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煎熬整整十五年。

“大家……”

地上的“阿宝”艰难地喘息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

“都离开了……只剩下……我……”

一滴浑浊的、混合着血与灰烬的泪水，缓缓从它焦黑开裂的眼角滑落，渗入身下的焦土。

“你看……我……我也会……流泪……”

西人围在这小小的、燃烧殆尽的残躯旁，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

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宋梧桐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焦土上。

她看着地上那为了一个执念将自己燃烧至此的“存在”，心中百感交集，有愤怒，有悲悯，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哽咽着，带着哭腔，却又有一种奇特的释然：“你……想要灵力……首说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伏宁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她之前在那幻境中拾到的、阿宝遗落的小木剑。

剑身焦黑，剑柄处却还隐约可见小小的刻痕。

她将小木剑轻轻放在“阿宝”焦黑变形的手边。

“阿宝”的瞳孔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把小木剑上。

它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去触碰那承载了无数幻梦的旧物。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在它痛苦扭曲的脸上艰难地绽开。

它用尽残存的力气，紧紧攥住了那小小的剑柄，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我……做了……错事……” 它的声音低若蚊呐，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深深的歉意，“……抱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温和却强大的灵力波动从它残破的身躯中涌出，如同涓涓细流，分别注入了宋梧桐和宋澜星的体内。

那是它强行吸取，此刻悉数归还的灵力。

随着灵力的归还，“阿宝”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作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向上飘散。

它缓缓地、带着解脱般的平静，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它看到的，不是冰冷的地狱，也不是燃烧的废墟。

眼前是一片明媚的、仿佛永远不会褪色的阳光。

温暖的风吹拂着鲜绿的草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花香和无忧无虑的笑声。

那棵缠绕着鲜艳红线的祈愿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树下，是它用尽一生执念去铭记和模仿的——真正的南康城百姓。

他们脸上洋溢着真实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载歌载舞，如同当年那场盛大的祈愿。

而站在人群最前方，穿着一身干净衣裳，披着那件鲜红披风，脸上洋溢着健康红润笑容的男孩，正用力地向它挥舞着手臂，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那个男孩，正是阿宝。

他清脆、充满活力的声音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清晰地传入它即将消散的灵识之中：

“喂——！这边！等你……好久啦——！”

那声音里，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呼唤。

在听到这声呼唤的刹那，树妖那最后一点即将消散的、由痛苦和执念构成的核心，仿佛被最温暖的光彻底照亮。

它那由尘埃构成、正在消散的嘴角，定格在了一个无比安详、无比释然的弧度上。

所有的痛苦、怨恨、孤独与漫长的等待，都在阿宝那一声阳光般的呼唤中，烟消云散。

它终于……回到大家身边了。

————

他的眼泪滴在木牌上，泪珠在“当大侠”的刻痕里晕开，像早春的露水渗进我的年轮深处。

南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