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后宫涟漪

第十八章 后宫涟漪

摄政王府的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挡不住权力的暗流涌动。雷厉那日看似随意提及的“刘贵妃心悸症加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正悄然扩散至宫墙内外。

凤仪宫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刘贵妃，近来确实被心悸之症折磨得苦不堪言。御医们流水般进出，汤药灌下去无数，却收效甚微。夜不能寐，白日里更是心慌气短，动辄头晕目眩。皇帝的忧心忡忡和贵妃的烦躁易怒，让整个太医院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废物！一群废物！”刘贵妃又一次在寝殿内摔了药碗，精美的瓷器碎片溅了一地，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本宫养着你们这群太医有何用？连个小小的心悸都治不好！本宫看你们是存心想让本宫难受！”

跪在地上的王院判额角冷汗涔涔，后背的官袍早己湿透。他心中叫苦不迭。贵妃这症候来得蹊跷，脉象虚浮杂乱，似惊似悸，用药轻了毫无作用，稍重些又怕冲撞了凤体。再加上贵妃心思极重，稍有不顺就疑心是有人加害，更是让太医院上下如履薄冰。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此症…此症乃忧思过度，心脾两虚所致，需徐徐调养，万不可急躁啊…”王院判叩首，声音带着惶恐。

“忧思过度？”刘贵妃柳眉倒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王院判的鼻尖，“本宫贵为贵妃，圣眷正隆，有什么可忧思的？分明是你们医术不精，推诿搪塞！再治不好，仔细你们的脑袋！”

王院判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忧思过度？这不过是太医面对贵人怪病时万金油般的托词。贵妃的“忧思”从何而来？是前朝其父镇国公与摄政王之间日益微妙的角力？还是后宫其他妃嫔的暗流涌动？这潭水太深，他一个小小的院判，哪里敢深究？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浮上心头——苏九！

那个曾经在太医院不显山不露水、却在关键时刻提醒他当归有异样的小太医！后来更是被摄政王亲自点名、以雷霆手段拘在王府当“贴身医官”的苏九！

王院判对苏九的感情极其复杂。一方面，当初若非她提醒，自己恐怕早就栽在刘贵妃的“当归”事件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起来算是有份恩情。但另一方面，苏九后来的“飞黄腾达”（在他看来是被拘禁），尤其是那手据说能“起死回生”的医术，又让他隐隐感到不安和…嫉妒。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凭什么？

可眼下，火烧眉毛。贵妃的怒火己经快把太医院烧穿了。苏九既然能在毒理上看出当归的问题，又能把垂死的摄政王从鬼门关拉回来，或许…她对贵妃这棘手的心悸之症，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哪怕只是指点一二，也能解他燃眉之急！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也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王院判悄悄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徒弟，带着几样名贵的药材作为“探望王爷伤势”的由头，前往摄政王府，务必要“拜会”一下苏太医，最好能“请教”一二。

王府的门槛高，规矩大。王院判的徒弟在门房等了许久，才被引到偏厅。接待他的是管家林德，态度客气却疏离。当说明来意，想“顺便”向苏太医请教些医术问题时，林德那双精明的眼睛闪了闪，皮笑肉不笑地道：“苏太医正忙着为王爷配药，王爷伤势未愈，片刻离不得苏太医照看。小哥稍候，老奴去问问。”

这一“问”，便是小半个时辰。苏九才从药庐出来，带着一身淡淡的药香，被春桃引到了偏厅。

“苏大人。”王院判的徒弟连忙起身，恭敬行礼，脸上堆满了笑容，“院判大人挂念王爷伤势，特命小的送来些上好的老山参和灵芝，给王爷补补元气。院判大人还说…苏大人医术精湛，如今在王爷身边伺候，真是再好不过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九的脸色。

苏九神情平淡，目光扫过桌上包装精美的药材，微微颔首：“有劳王院判挂心，王爷伤势恢复尚可。”

见苏九反应冷淡，徒弟只得硬着头皮切入正题：“苏大人…其实…院判大人近来也是忧心忡忡。贵妃娘娘的心悸之症愈发沉重，太医院束手无策，娘娘震怒…院判大人想起，苏大人您心思灵巧，于药理一道见解独到，不知…不知您对这心悸顽症，可有…可有高见？”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恳求。

苏九心中冷笑。高见？王院判这算盘打得真响。当初在太医院，她人微言轻，一句关于当归的提醒己是冒着风险。如今她被拘在王府，成了萧绝的“私产”，王院判倒想起她来了？想让她隔着王府高墙去“指点”贵妃的病症？成功了，功劳是他王院判的；万一出了纰漏，黑锅和贵妃的滔天怒火，岂不都要她这个“指点”之人来背？更何况，她此刻的身份是萧绝的“贴身医官”，贸然插手后宫妃嫔的病症，无论成败，都是大忌！

她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微微蹙眉，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贵妃娘娘凤体违和，实乃大事。下官亦深感忧虑。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王爷此番伤及肺腑根本，余毒如附骨之疽，虽表面愈合，实则凶险暗藏，脉象变化只在瞬息之间，下官需寸步不离，随时观测调整用药，不敢有丝毫懈怠。王爷之安危，关乎社稷，乃下官眼下唯一职责所在。贵妃娘娘之症，自有王院判和太医院诸位圣手殚精竭虑，下官才疏学浅，实不敢妄加置喙，以免误了娘娘凤体，更辜负了王爷信任。”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表达对贵妃的“忧虑”，再强调萧绝伤势的“凶险”和自己责任的“重大”，最后以“才疏学浅”、“不敢妄言”为由，将王院判的请求彻底堵死。句句在理，字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却又透着冰冷的拒绝。

那徒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希冀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尴尬和失望。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九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堵了回去。

“王爷的药还需下官亲自去煎，恕不远送。药材，请代为谢过王院判美意。”苏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偏厅，留下王院判的徒弟呆立原地，看着桌上那堆名贵的药材，只觉得烫手无比。

消息很快传回了太医院。王院判听完徒弟的汇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苏九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却又让他倍感失落和一丝被看轻的恼怒。那句“王爷之安危，关乎社稷”，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是啊，摄政王萧绝，才是如今真正手握乾坤、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人。他王院判，连同整个太医院，在萧绝的“伤势”面前，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而偏厅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一字不漏地经由林德之口，传到了正在书房批阅奏章的萧绝耳中。

林德垂手肃立，将苏九拒绝王院判的言语、神态，以及那番“王爷安危关乎社稷”的论调，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萧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笔尖在奏章上晕开一点小小的红痕。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意外，又像是了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笔搁回白玉笔架，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笃、笃、笃…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半晌，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他唇边逸出。

“呵…”萧绝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淡、却足以让林德心头一凛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声轻笑，和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却仿佛道尽了一切。

苏九以他为盾，将王院判和太医院的麻烦拒之门外。那句“王爷之安危，关乎社稷”，既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又何尝不是一种…将他抬到至高位置、巧妙利用他威势的聪明之举？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甚至不惜得罪王院判和可能因此更加恼怒的刘贵妃。这份“识时务”和“划清界限”的决断，以及那番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的说辞…

“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萧绝心中默念，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那点晕开的朱砂红痕，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苏九耳后那枚若隐若现的、殷红的朱砂痣。

后宫的涟漪，终究未能波及王府深处。苏九用一道无形的界限，将自己牢牢圈定在“摄政王医官”的身份之内，也将所有来自外界的试探与麻烦，挡在了萧绝这座巍峨的靠山之外。而这座“靠山”的主人，正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以他为名的精彩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