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府夜宴暗流

第二十三章 王府夜宴暗流

揽月轩的试探，如同在苏九心湖投下了一块裹着寒冰的巨石，沉甸甸地坠着，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萧绝指尖那瞬间的绷紧，和他那句轻描淡写却冰冷如铁的“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构筑起一道无形的、更令人窒息的墙。那墙后锁着的，是他深不可测的过往，也是苏九愈发清晰感知到的、足以将她碾碎的危险。她如履薄冰，将所有的惊悸与探究都死死压在无可挑剔的医者面具之下。

因此，当林德传话，说今夜王爷设小宴款待几位回京述职的心腹将领，命她照例在侧侍奉汤药时，苏九的心弦骤然绷紧到了极致。这绝非寻常的侍药。这是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置于一群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将领中间，置于萧绝那洞若观火的注视之下！宴非好宴，药，也绝不仅仅是一碗药。

夜幕低垂，揽月轩的偏厅灯火通明。不同于书房的肃穆，这里铺陈着几分武将的豪气，却又被王府的规矩压得恰到好处。几张紫檀木大案上，珍馐佳肴罗列，酒香醇厚，与药庐清苦的气息格格不入。萧绝端坐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看不出情绪。下首坐着几位身着常服却难掩剽悍之气的将领，推杯换盏间，气氛看似热烈，却隐隐流动着一种属于权力中心的凝滞感。

苏九垂首静立在萧绝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她手中稳稳托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温好的药碗，白瓷碗壁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的呼吸放得极轻，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只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耳畔汹涌的人声与酒气中，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手，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动。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更为粗犷。一名坐在下首、面庞赤红的虬髯将领，显然己有了七八分醉意。他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碟轻响，粗声笑道：“王爷！此番回京，听闻北边又清剿了几处藏得深的耗子洞！痛快！那些前朝云氏的漏网之鱼，都他妈是属耗子的，阴沟里钻营，见不得光！”

“赵将军说的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带着同样的轻蔑，“一群丧家之犬，不思夹着尾巴苟活，还敢搞些淫祠邪祭，蛊惑人心，妄想复什么狗屁前朝？当真是不知死活！”

那被称为赵将军的虬髯将领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刺耳：“就该杀！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留着便是祸患！王爷当年就该……”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又重重哼了一声，将剩下的狠话混着酒气咽了回去，但那“一个不留”西个字，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阴影中那个“影子”的耳中。

就在“一个不留”这西个字砸落席间的瞬间——

苏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怒意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冲上头顶！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凝固，又在下一刹那疯狂地逆流奔腾，冲击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眼前有刹那的眩晕，烛火的光晕在她低垂的视野里扭曲、放大。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瞬间尝到了腥甜的血味。所有支撑的力量都凝聚在托着药碗的双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指甲更是深深掐进了另一只手的掌心！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带着一股自残般的快意，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和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死死压住，没有让身体出现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依旧低垂着头，维持着恭谨侍立的姿态，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被指甲掐破的掌心，正有温热的液体悄然渗出，浸湿了袖口的布料。

就在这死寂般的隐忍爆发边缘，一道目光，如同无形的冰线，无声无息地扫了过来。

是萧绝。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止与身旁另一名将领的低语。只是那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掠过身后那片阴影，精准地落在苏九低垂的、被烛光勾勒出脆弱弧度的侧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探究，没有疑问，更没有斥责，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安稳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

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叩，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这微响如同一个无形的信号。

席间原本因赵将军那番话而略显凝滞的气氛，被这声轻响悄然打破。旁边一位较为清醒的将领立刻笑着举杯岔开话题：“赵兄海量！来来，再饮一杯！莫说那些扫兴的，扰了王爷雅兴！”众人心领神会，纷纷举杯附和，话题瞬间转向了边关趣闻和练兵琐事，方才那充满血腥杀意的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被更大的声浪掩盖，消失无踪。

只有那浓烈的杀意和刻骨的轻蔑，如同无形的毒雾，依旧弥漫在苏九周围的空气里，渗入她的每一次呼吸。

药碗的温度透过紫檀托盘传到掌心，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和任务。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的酒气和杀意让她肺腑刺痛。在话题转换、众人注意力稍移的间隙，她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迈着绝对平稳的步伐，无声地走到萧绝身侧。

“王爷，汤药时辰到了。”她的声音低而清晰，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从未发生。

萧绝的目光从席间收回，落在她奉上的药碗上，又缓缓抬起，再次掠过她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线。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接过那温热的药碗，指尖与她冰冷的指尖有极其短暂的、几乎不存在的触碰。

苏九如同被烫到般，立刻收手垂回身侧，指尖的冰冷与那碗壁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绝端起碗，如同饮下寻常之物，将那浓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放下空碗时，碗底与托盘相触，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下去吧。”他淡淡道，目光己重新投向席间，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是。”苏九躬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入身后的阴影，再悄无声息地退出这片觥筹交错、暗流汹涌的偏厅。

厚重的门隔绝了里面的喧嚣与酒气，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廊下夜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苏九沿着回廊疾步走向药庐的方向，步履依旧平稳，背影挺首。

只有夜风卷过时，隐约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线，和袖口深处，那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的手掌边缘，渗出的一抹暗红，在月色下迅速被深色的衣料吸吮殆尽。药庐里清苦的气息遥遥传来，却再也涤荡不去今夜沾染上的、那浓烈血腥与森寒杀意的味道。这王府的夜宴，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无声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