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涌动的太医院

第六章 暗流涌动的太医院

晨光吝啬地透过药库高窗厚厚的积尘，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柱。空气里，血腥与药糊的腥甜被一夜的陈腐气息包裹，沉淀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苏九背对着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木门，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门外，亲卫铁塔般的身影投在门纸上，无声地宣告着森严的禁锢。

她维持着那个僵硬、惊惧的姿势，许久。萧绝最后那道冰冷、洞悉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入她的骨髓。手腕上厚厚的纱布，此刻仿佛成了昭示昨夜那场致命交锋的耻辱印记，在晨光下异常刺眼。他知道！他什么都记得！碧血凤凰佩、耳后朱砂痣、那声石破天惊的“公主殿下”、以及足以焚毁她整个世界的“亲生父亲”之问……昨夜不是濒死的呓语，而是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铡刀！

冷汗早己浸透了她单薄的里衣，紧贴在肌肤上，冰冷黏腻。她强迫自己从那灭顶的惊骇中抽离，缓缓地、极其细微地调整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药库内陈腐的死亡气息，如同在吞咽毒药。

不能乱！绝不能乱！

真相的碎片还握在那个昏迷的男人手中。深井、母妃、玉佩的来历……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撬开他的嘴！而活下去的第一步，是熬过眼前这囚笼般的监视！

就在苏九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准备再次查看萧绝状况时——

药库厚重的木门外，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并非刀兵碰撞的肃杀，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焦灼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暗流在深水之下涌动。

“王院判！您老可算来了！”一个刻意放轻、却难掩惶恐的中年男声响起，带着哭腔，“里面…里面那位…还有雷将军…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那边…”

“噤声！”一个苍老、疲惫又带着极致惊惶的声音猛地打断，正是昨夜值房里被打翻在地、此刻想必惊魂未定的王守拙王院判。“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我等谨遵圣意便是！莫要妄议！莫要妄议啊！”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最后几个字几乎成了气音。

“可是院判大人！”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明显的不甘和酸意，“那苏九…不过是个刚来月余的杂役医士！毛都没长齐！她懂什么？竟让她独掌王爷生死？万一…万一出了岔子…这…这干系可是整个太医院担着啊！凭什么让她…”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沉闷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冷哼硬生生掐断！

是雷厉！

苏九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雷厉那如同寒铁铸就的身影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太医噤若寒蝉的场面。

“王爷静养，闲杂人等，滚！”雷厉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如同重锤砸在门外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门外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是几声仓惶告退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气声，迅速远去，如同受惊的鸟兽散。

苏九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闲杂人等？呵。她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杂役医士”，如今倒成了这“闲杂人等”之外，唯一能靠近萧绝的存在。多么讽刺！多么荒谬！

然而，这份“殊荣”，带来的绝非安稳。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药库的门几乎成了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门外，脚步声时而仓惶（是王守拙之流战战兢兢地来送御赐的珍稀药材），时而沉重（是雷厉亲自取送物品或巡视），时而又带着一种刻意放轻、却充满探究意味的徘徊（显然是其他太医按捺不住好奇和嫉妒，试图窥探一二）。每一次门外有动静，苏九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甚至十几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厚重的门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贪婪、好奇、嫉妒、恐惧、幸灾乐祸……种种复杂而阴暗的情绪，如同毒瘴，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她能“听”到那些未曾出口的议论：

——“那姓苏的丫头，祖坟冒青烟了？竟让她攀上这等天大的干系？”

——“什么古方？以毒攻毒？我看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王爷若有个好歹，看她怎么死！”

——“王院判昨夜被陛下申饬得差点当场晕厥，这口黑锅，怕是要扣在咱们整个太医院头上！那丫头倒是好命，躲里面清净！”

——“哼，清净？雷将军那尊煞神在门口杵着，她怕是吓得尿裤子了吧？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这些无形的窥探和恶意的揣测，比雷厉那赤裸裸的刀锋更让苏九感到不适。她如同被剥光了放在聚光灯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她的武器。她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完美地扮演那个被吓破了胆、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的、卑微惶恐的年轻医士。

她小心地照料着萧绝。擦拭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检查他胸前伤口药糊的变化（那乌紫色的毒斑核心依旧顽固，但边缘的灰败在扩大，证明“以毒攻毒”确实在缓慢起效），每隔一个时辰，便用温水化开御赐的山参粉，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这一次，她再不敢做任何手脚。雷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或者首接踏入药库，一言不发地审视萧绝的状况，探他的脉搏，嗅那伤口的气息，然后，那沉重如同实质的目光便会再次落到苏九身上，带着毫不放松的审视。

每一次被雷厉注视，苏九都感觉自己的神经如同被拉紧的弓弦，几乎要崩断。她低着头，动作越发显得笨拙而谨慎，每一次触碰萧绝都带着刻意的犹豫和“恐惧”，仿佛生怕弄疼了这位尊贵的王爷。她甚至故意在给萧绝喂药时，因为“手抖”而洒出几滴药汁，引来雷厉一声不满的冷哼。

煎熬。如同在烧红的炭火上赤足行走。

午时刚过，药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手里捧着一个食盒。雷厉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声下气地说：“雷…雷将军…王院判…让…让小的给苏…苏九姑娘送点吃食…她…她守了一夜了…”

苏九姑娘？

这个突兀的、带着一丝微妙变化的称呼，让苏九的心头微微一跳。从“苏九”、“苏医士”到“苏九姑娘”，这微小的称谓变化背后，是权势天平极其细微的倾斜。王守拙那老狐狸，在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试探风向，也试图在她这个“救命稻草”身上，提前押上一点微不足道的“人情”。

雷厉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食盒，又冷冷地瞥了苏九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将食盒放在门口的地上，飞快地缩回了头。

苏九慢慢走过去，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碟还算精致的点心和一碗温热的清粥。点心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清粥则泛着米粒的清香。然而，就在这看似平常的食物气息下，苏九那经过特殊淬炼、对毒物异常敏锐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的、几乎被点心甜香完全掩盖的…苦味。

不是毒。

而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用于消食化滞的药材——陈皮的味道。分量很轻，混在食物里根本尝不出来，也无害。但这味道，却让她瞬间警觉！

这味道…和她昨夜在煎参汤时，为了掩饰“苦藤粉”而特意加入的陈皮气味，如出一辙！甚至…连那陈皮的年份和处理手法都感觉相似！

有人动过她昨夜煎药的药渣！

或者，有人在刻意模仿她配药的手法，试图从她日常接触的物品中，找出蛛丝马迹！

苏九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地吃着，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探针，扫过食盒内部。没有夹层，没有纸条。但这看似善意的“关怀”，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太医院里，不止有雷厉和皇帝的明枪，更有无数双隐藏在暗处、带着嫉妒和探究的眼睛！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围着她这块突然被抛到风口浪尖的“肥肉”，蠢蠢欲动！

她放下点心，端起那碗清粥。粥水温热，米香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陈皮苦味更加清晰。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

想试探？想窥探？

那就来吧。

看看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鬣狗牙尖，还是我这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更毒！

她安静地喝完粥，将食盒收拾好，放回门口。转身时，目光掠过步辇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萧绝。晨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他苍白而深刻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病态的、却又异常沉静的轮廓。

药库外，阳光普照。

药库内，暗流汹涌。

而她，苏九，或者说云灼，正站在风暴眼最中心，脚下是万丈深渊，西周是无数窥视的眼睛和无声的刀锋。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毒药与阴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