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硝烟证清白，暗夜淬毒匕

翌日，午时。

韩府工坊外围，气氛肃杀得近乎凝滞。往日里喧嚣的锤打声、拉风箱的呼哧声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赵猛亲自带着两队护卫，身着半新不旧的皮甲，手持包铁长棍（明面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工坊大门外排开警戒线，将闻讯而来、远远围观的好奇百姓挡在外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一辆青呢小轿，在几个同样脸色紧张、如临大敌的衙役簇拥下，颤颤巍巍地停在了工坊大门前。轿帘掀开，县令王有德那张惨白浮肿的脸探了出来。他昨夜显然未能安眠，眼袋乌黑，眼神涣散中透着深深的恐惧。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轿子，落地时腿一软，差点栽倒，幸亏旁边的师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韩…韩公子呢？”王有德的声音嘶哑，目光躲闪地扫视着周围那些韩府护卫，总觉得他们腰间的鼓囊囊里藏着要命的家伙。

“大人请随我来，少爷己在试验场等候多时。”陈平不知何时己站在门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斯文模样，侧身引路。

工坊内部，通往地下试验场的通道守卫更是森严。王有德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越靠近地下入口，那股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刺鼻气味就越发浓烈。

试验场内，光线比昨日明亮了些，通风似乎也刻意加强了，但那股金属、焦炭和火药的味道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场地中央，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堆着厚厚的沙袋墙。韩博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正背对着入口，和一个眉毛光秃秃、脸上还贴着膏药的老匠人（鲁大）低声说着什么。他们面前，架着一根比昨日那根看起来更加粗壮、结构也似乎复杂了些的铁管子——正是改进后的燧发枪样枪！

听到脚步声，韩博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显疲惫却又充满自信的笑容，迎了上来：“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韩某甲胄在身，不便全礼。”他随意地拱了拱手，目光在王有德那身被冷汗浸透的官袍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王有德看着那根泛着幽冷光泽的铁管子，腿肚子又开始转筋，勉强挤出笑容：“韩…韩公子客气了。不知…不知今日要看的‘小玩意儿’是…”他手指颤抖地指向那根燧发枪。

“正是此物！”韩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激昂，“大人，还有外面那些心怀叵测、散布谣言的鼠辈，不是说我韩博私炼兵甲，图谋不轨吗？今日，韩某就用这‘小玩意儿’，给大人开开眼，也堵一堵那悠悠众口！”他猛地一挥手，“清场！无关人等，退至掩体之后！鲁大，准备！”

王大锤等人立刻将王有德和他的师爷、衙役连推带请地“请”到了侧面堆叠着几层厚木板的简易掩体后。王有德吓得缩成一团，只敢露出半只眼睛。

韩博走到燧发枪后，熟练地开始操作：装填颗粒状发射药（分量明显比昨日谨慎）、用通条压实、放入圆形的铅制弹丸、再次压实。然后，装填引火药、卡入燧石。整个过程流畅、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看得王有德心惊肉跳。

“大人请看仔细了！”韩博端起枪，抵肩，瞄准百米外沙袋墙上挂着的一个陈旧皮甲靶子，眼神锐利如刀，“此物，名唤‘破邪铳’！专破世间奸邪鬼祟，虚妄谣言！”

咔哒！击锤落下！

滋啦——！火星爆闪！

嗤——！引火药燃起白烟！

这一次，那白烟燃起的瞬间，枪管尾部并未鼓胀！

轰——！！！！

一声比昨日更加沉闷、更加浑厚、如同夏日滚雷般的巨响，猛然在封闭的地下空间炸开！枪口喷出长达尺许的橘红色火舌，浓密的硝烟瞬间弥漫！

巨大的后坐力让韩博强壮的身体都猛地向后一顿！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百米外那个挂在沙袋墙上的旧皮甲靶子，中心位置猛地爆开一团碎屑！一个碗口大小的破洞赫然出现！边缘焦黑，冒着缕缕青烟！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药燃烧后的刺鼻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还有众人被巨响震得嗡嗡作响的耳鸣。

王有德和他带来的衙役、师爷，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被打穿的皮甲靶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那皮甲…那可是军中制式的皮甲啊！寻常刀剑都难砍透！就这么…被一“铳”…打穿了？！这威力…这射程…

韩博放下依旧滚烫的枪管，任由硝烟将自己笼罩，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看向掩体后吓得魂不附体的王有德，声音穿透硝烟，清晰地传来：“王大人！您看清楚了？这‘破邪铳’，动静是大了点，可它打的是靶子！破的是谣言！炼铁？只为打造更坚固的农具、更耐用的锅釜！这‘铳’，不过是格物小技，用以自保，以防某些不长眼的盗匪宵小觊觎我韩家这点辛苦积攒的家业罢了！何来‘蓄器谋逆’之说？大人明察秋毫，想必心中…己有论断了吧？”

王有德看着韩博在硝烟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看着那被打穿的皮甲，再想想那价值连城的琉璃屏风和自己贪墨的把柄…他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后脑勺，韩博在他眼中，己不再是那个商贾之子，而是一个掌握着可怕力量、心思深沉如海的怪物！

“清…清楚了！看清楚了！”王有德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掩体后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着韩博连连作揖，“韩公子格物之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这‘破邪铳’…呃…动静虽大，然…然确实乃守家护院之良器！谣言！绝对是谣言！本官…本官回去就严查造谣生事之徒！还韩公子一个清白！还韩家工坊一个公道！”他语无伦次，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他肝胆俱裂的地方。

“大人英明！”韩博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将手中依旧温热的燧发枪递给旁边的鲁大，“送大人出去。工坊重地，硝烟未散，别污了大人的官袍。”

看着王有德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离的背影，韩博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冰冷。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震慑。黑冰台的阴影，并未散去。钱和把柄能压住一个县令，却压不住咸阳宫里的杀心。危机，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看着鲁大手中那支成功发射的燧发枪，手指抚过枪管上残留的余温，低声道：“还不够快，不够准，装填还是太慢…继续改进！我需要它能在百步之外，轻易撕开最精良的铁甲！”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下的黑暗，投向了遥远西北那座虎视眈眈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