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河奔涌·惊雷无声

蓝氏舞苑巨大的排练厅，仿佛被抽离了空气，只剩下沉重如铅的呼吸声和肢体与冰冷地板摩擦的声响。冷白的顶灯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残酷地照亮着中央那个挣扎的灵魂。

云晚的身体，不再是芭蕾舞者优雅的线条，而是化作了“暗河”中绝望的意象。她匍匐在地，西肢扭曲，如同被无形的水草缠绕拖拽，每一次挣扎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指尖深深抠进地板缝隙，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脖颈因窒息感而痛苦地后仰，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暴起。

蓝逸枫站在场边，如同沉默的雕塑，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定着云晚，里面燃烧着艺术家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的口令简洁而冰冷：

“下沉！感受那淤泥的重量！感受那无处不在的阻力！放弃挣扎！”

“不——！”云晚喉咙里迸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那不是表演，而是灵魂被撕裂时最原始的呐喊！她的身体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濒死的鱼跃出水面，却在最高点被无形的巨力狠狠砸落！

“砰！”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她蜷缩着，剧烈地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无声的泪水混合着汗水，浸湿了身下的地面。

排练厅侧门无声地开启。顾淮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是临时推掉会议过来的，想看看云晚排练的进展。然而，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心理准备！

他看到的不是舞者，而是一个正在被痛苦凌迟的灵魂！云晚那充满原始力量的肢体语言，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不甘，那无声流淌却仿佛能淹没整个空间的悲伤……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模仿江雪翘的清冷、温顺的“晚晚”判若两人！更与他精心打造的、需要他保护的“金丝雀”形象天差地别！

这是一种纯粹到近乎残酷的艺术表达，一种将内心最深的伤口赤裸裸剖开、任人审视的勇气！顾淮瑾的心脏被狠狠攥紧，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心疼和震撼席卷了他！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死死地锁在云晚颤抖的身影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心底埋藏的痛苦，远比他能想象的更深、更重！这份痛苦，与江雪翘无关，只属于她自己——云晚！

就在这时，排练厅另一端的阴影里，一个优雅的身影也悄然驻足。江雪翘不知何时也来了。她穿着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如同来视察领地的女王。她本是带着一丝挑剔和审视的心态，想看看蓝逸枫和云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排练厅中央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上时，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

云晚的舞蹈动作……那些扭曲、下沉、被拖拽的肢体语言……那绝望的嘶吼和无声的哭泣……尤其是那个猛地拱起又被狠狠砸落的动作……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江雪翘尘封的记忆！瞬间将她拉回了七年前那个猩红的舞台——许星辰失控下坠的身影！那种失重感，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一模一样！

江雪翘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精心描绘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变得急促。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刺耳的摩擦声！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排练厅冰冷的灯光都扭曲成了当年刺目的追光！

蓝逸枫敏锐地捕捉到了江雪翘的失态，眉头微蹙，但排练正在进行，他无法中断。

云晚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场外的两位“观众”毫无所觉。她在蓝逸枫的指令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沉溺”与“挣扎”。每一次肢体与地板的碰撞，每一声压抑的喘息，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敲打在江雪翘紧绷的神经上。她看着云晚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恨意，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这个女孩……她舞蹈中那种强烈的控诉感……那眼神……为什么让她感到如此熟悉？如此……不安？

“停！”蓝逸枫终于喊停。音乐戛然而止。

云晚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黑色的练功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脆弱而倔强的线条。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顾淮瑾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他大步走进排练厅，无视了角落里的江雪翘，径首走向云晚。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将的云晚整个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扶抱起来。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心疼和一丝慌乱，“你怎么样？”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此刻只想将她带离这个让她如此痛苦的地方。

云晚在他怀里微微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仿佛还未完全从角色中抽离。她的目光越过顾淮瑾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脸色煞白、眼神复杂的江雪翘。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江雪翘看着被顾淮瑾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云晚，看着她那脆弱不堪却仿佛蕴藏着巨大力量的模样，再看看顾淮瑾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占有欲……一股强烈的嫉妒混合着更深的恐慌在她心底翻腾！顾淮瑾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从未！

“顾总对演员真是关怀备至。”江雪翘强迫自己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冷意。她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云晚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探究，“云小姐的表演……很有张力。只是这种极致的痛苦表达，似乎过于消耗演员本身了。蓝大师，您不觉得需要适当保护演员的状态吗？” 她将矛头指向蓝逸枫的编舞强度，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蓝逸枫走了过来，挡在了云晚和江雪翘之间，姿态带着微护。他没有看江雪翘，而是先对顾淮瑾点了点头，随即目光温和地看向云晚：“晚晚需要休息。今天的排练强度确实很大。” 他巧妙地避开了江雪翘的质问，只谈云晚的状态。

顾淮瑾紧紧抱着云晚，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心中对江雪翘那不合时宜的“关心”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悦。他冷冷地扫了江雪翘一眼，语气带着疏离和警告：“不劳江小姐费心。晚晚的状态，我会负责照顾。” 他强调着“负责”，宣示着主权。

他不再理会江雪翘，低头对怀中的云晚柔声道：“我们回去。”说完，半扶半抱着云晚，径首从江雪翘面前走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江雪翘僵在原地，如同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顾淮瑾那冰冷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姿态，还有云晚在她怀中那脆弱却仿佛带着胜利的姿态……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恐慌！

蓝逸枫看着顾淮瑾抱着云晚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眼神晦暗不明的江雪翘，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意。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对助理吩咐：“清理场地，今天到此为止。”

江雪翘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排练厅中央，巨大的镜墙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扭曲的脸。云晚那充满控诉感的舞蹈动作，顾淮瑾那心疼到骨子里的眼神，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排练厅。

劳斯莱斯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的京市街道上。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云晚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裹着顾淮瑾宽大的西装外套，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体依旧残留着排练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脱感，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刚才排练中江雪翘那掩饰不住的惊恐和失态，如同最清晰的信号弹，照亮了云晚复仇道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江雪翘开始怀疑了！ 她舞蹈中那份源自星辰惨死的、无法伪装的痛苦与恨意，终于刺破了江雪翘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勾起了她极力想要遗忘的血色记忆！这既是危险的信号，却也意味着……她的复仇，终于真正触碰到了仇人的灵魂！

紧迫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云晚的心脏。 时间不多了！江雪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一定会动用一切手段去调查、去防范，甚至可能先发制人！云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仅仅依靠模仿和那条远在马来西亚的线索缓慢推进了。她需要更锋利的武器，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撕开真相！而此刻，身边这个将她拥在怀中、眼中盛满真实心疼的男人——顾淮瑾，这个当年无意中成为江雪翘“保护伞”的男人，就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大、也最有可能被利用的力量！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瞬间在云晚脑中成型。 她要利用顾淮瑾此刻的心疼，利用他对她“真实痛苦”的震撼和好奇，在他心中埋下一颗名为“许星辰”的种子！她要让他主动去探究那个被他当年轻描淡写忽略的悲剧，让他自己去发现江雪翘在那场悲剧中扮演的角色！借刀杀人，这才是最高效的复仇！

就在这时，顾淮瑾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量。“感觉好点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与刚才在排练厅的冷厉判若两人。

云晚微微侧过头，看向顾淮瑾。她眼中排练时的痛苦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混杂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沉淀着无尽往事的沉重暗影。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关心，而是用一种带着梦呓般的、飘忽而悲伤的语气，轻声低语：

“淮瑾……你知道吗……刚才跳‘沉坠’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星辰……她就那样……在我眼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顾淮瑾昂贵的西装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刻意使用了最亲昵的称呼“星辰”，而非全名“许星辰”，暗示着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顾淮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覆在云晚手背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星辰？” 他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带着困惑和一丝探寻，低头凝视着云晚泪眼朦胧的脸，“谁是星辰？” 这个名字突兀地出现在她此刻巨大的悲伤语境中，绝非偶然。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淮瑾记忆的某个角落——那个被轻描淡写的RBS坠亡事件中的女孩，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云晚仿佛被他的追问惊醒了，眼中的悲伤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无措取代。她猛地抽回被顾淮瑾握着的手，像受惊的小鹿般蜷缩得更紧，用力地摇着头，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掩饰：“没……没什么……我说错了……是……是排练太投入了……角色代入太深……胡言乱语……” 她慌乱地别开脸，看向窗外飞逝的灯火，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却无法完全控制的恐惧反应。

她越是慌乱掩饰，越是强调“角色代入”，顾淮瑾心中的疑云就越是浓重！她眼中那份深沉的恐惧绝非表演！那个叫“星辰”的名字，以及她描述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的情景，与她之前在排练厅崩溃时喊出的名字和状态完美吻合！

排练厅里那震撼灵魂的痛苦表演，此刻怀中人真实的恐惧颤抖，还有这个带着血色阴影的名字……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顾淮瑾当年轻易忽略的、可能无比惨烈的真相！而云晚……她与这个“星辰”，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带给她如此巨大的、无法掩饰的创伤？

顾淮瑾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更紧地将云晚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晚晚，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目光却变得深邃如寒潭，锐利地穿透车窗外的夜色。

“星辰”……许星辰……

这个名字，连同云晚眼中那份刻骨的恐惧和痛苦，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他，这个被尘封的名字，这个让云晚如此痛苦的名字，或许就是解开她心底沉重枷锁的关键。

他需要知道真相。关于那个叫许星辰的女孩，关于那场被定义为“意外”的事故，关于……江雪翘当年那份不同寻常的惊慌失措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车厢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云晚压抑的啜泣声和顾淮瑾沉稳的心跳声。但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一场由云晚亲手点燃、以复仇为名的风暴，正悄然在顾淮瑾心中酝酿成形。他拥抱着怀中脆弱的身体，眼神却己越过她，投向了七年前那片被血色浸染的伦敦舞台。

深夜，江雪翘的公寓。

黑暗中，江雪翘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梦中，猩红的追光灯下，许星辰坠落的身影与云晚在排练厅里痛苦挣扎的身影不断重叠、交织！最后，云晚猛地抬起头，那双充满悲恸和恨意的眼睛，首首地刺向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凶手！”

“啊——！”江雪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她心中的恐惧。她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抚上额头，那里布满了冰冷的汗水。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药物的镇定作用慢慢发挥，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慌感却挥之不去。

云晚……

她到底是谁？

仅仅是一个模仿者？一个攀附顾淮瑾的舞者？

为什么她的舞蹈里，带着对许星辰死亡如此强烈的共鸣？甚至……是控诉？

为什么她对英国的事故如此关注？

为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寒意？

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

云晚……会不会和许星辰……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必须弄清楚！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