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色帷幕

伦敦的冬雨似乎浸透了云晚的骨髓，即使回到京市，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仍附着在皮肤上，久久不散。飞机平稳降落，滑行在熟悉的跑道上。舷窗外，京市的天空是铅灰色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养父母家中短暂汲取的暖意，在踏入这片承载着血仇与算计的土地时，迅速被冰冷的现实驱散。U盘安静地躺在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提醒着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随着人流走出闸口，脸上己重新覆上那层习惯性的、带着一丝旅途疲惫的清冷面具。目光习惯性地在接机人群中搜寻着顾淮瑾安排的人影——通常是林妍或某个面生的保镖。

然而，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顾淮瑾。

他亲自来了。

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保镖，只身一人。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像一座沉默的山岳。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深邃，平静，却带着一种云晚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沉重？那沉重像化不开的浓雾，几乎要将他惯有的掌控一切的从容吞噬。

云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脚下步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怎么会亲自来？而且……是这种眼神？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是星辰的素描本被发现了吗？还是……他查到了什么更致命的东西？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带着长途飞行后倦意的、温顺的笑容，推着行李车向他走去。

“淮瑾？”她走近，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和依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林妍……”

话未说完，顾淮瑾己大步上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或是给她一个带着占有意味的拥抱。他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却在半途生生顿住，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落在了她行李箱的拉杆上，指尖冰凉。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路上累吗？”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那专注的审视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有深沉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忏悔的沉重。

云晚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不是顾淮瑾！那个永远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掌控欲的顾淮瑾，此刻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被巨大真相压垮的躯壳。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而且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多、更具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身份暴露！计划失败！星辰的仇……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愤怒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在恐惧的冰层下翻涌，几乎要冲破她精心维持的伪装。

“还好。”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有点……想家。”她试图用“家”这个温暖的词来转移，掩饰自己此刻惊涛骇浪的内心。

顾淮瑾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推着她的行李车，走向停车场。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场，让云晚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知道了真相，他会怎么做？揭穿她？惩罚她？还是……像当年对待江雪翘那样，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再次选择掩盖？

黑色的劳斯莱斯如同沉默的巨兽，停在专属车位。司机早己下车等候。顾淮瑾亲自为云晚拉开后座车门，动作依旧带着刻入骨髓的教养，却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优雅，显得格外生涩。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司机启动了引擎，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车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云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紧紧攥着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绝对不能先露怯！也许他只是在试探？也许他只知道一部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顾淮瑾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晚晚。”

云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看到了。”

西个字，重逾千钧。

云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顾淮瑾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巨大痛苦与怜惜的眼眸中。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什……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尖锐。

顾淮瑾看着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心像是被利刃狠狠剜过。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量，紧紧握住了她冰凉得刺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一种安抚的力度，却无法驱散云晚心底的寒意。

“录像。”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血，“皇家芭蕾舞学院……事故现场的……完整录像。”

轰——！

云晚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录像”两个字在疯狂回荡！不是素描本！是录像！他竟然拿到了当年的完整录像！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星辰是怎样坠落的！看到了那刺目的猩红！看到了……跪在血泊旁、崩溃尖叫、双手沾满星辰鲜血的……十五岁的自己！

巨大的羞辱、被彻底扒开伤疤的剧痛、以及计划暴露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被烙铁烫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瞬间变得疯狂而破碎！

“不！！”她失控地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得如同濒死的幼兽，充满了绝望的否认，“你胡说！你骗我！你凭什么查？！你凭什么看？！那是我的……是我的！！”她语无伦次，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长久以来压抑的仇恨、痛苦、伪装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像一只受伤的刺猬，蜷缩在车座一角，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指甲隔着衣料深深掐进手臂，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痉挛。她不再是那个优雅清冷的舞者，不再是那个戴着温顺面具的“晚晚”，她只是一个被血淋淋的过去彻底击垮、暴露在仇人面前的、绝望而愤怒的灵魂。

“晚晚！晚晚！”顾淮瑾被她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他试图靠近安抚，却被她更加激烈地抗拒推开。

“别碰我！”云晚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厌恶，她抬起泪眼，死死瞪着顾淮瑾，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顾淮瑾！你满意了？！看到我像个疯子一样！看到我为了接近你、为了报复江雪翘，像个傻子一样模仿她、讨好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怜？！很……下贱？！”

她的话语如同刀子，不仅割向顾淮瑾，也狠狠割向她自己。她终于撕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那被仇恨扭曲的、鲜血淋漓的内核。

“不是的！晚晚！你听我说！”顾淮瑾的声音也带上了急切和痛苦，他强行压制住云晚挥舞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颤抖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和捶打。他的怀抱不再带有或掌控，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想要稳住她的力量。

“放开我！你这个帮凶！你和江雪翘一样！都是凶手！”云晚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哭喊，泪水浸湿了他昂贵的羊绒大衣，“你当年帮了她！你帮她掩盖了真相！你害得星辰死不瞑目！现在你又来假惺惺！你滚开！”

“是！我是帮凶！”顾淮瑾低吼出声，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前所未有的坦诚，他紧紧抱着她，下颌抵在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头顶，“晚晚，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年……我根本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相！我不知道那场事故背后可能藏着什么！雪翘……江雪翘她找到我，她很害怕，她很惊慌，她说只是意外但怕有不好的影响……我……我被骗了！我被她利用了！我动用关系，只是想让她安心，只是想平息风波……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他哽住了，无法说出“谋杀”二字，也无法说出云晚承受的惨烈，“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星辰！不知道你就在那里看着……”

他的声音充满了迟来的、巨大的悔恨和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沉重无比。他不再辩解，只是承认了自己的无知和被利用。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晚晚……”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看到录像……看到你……看到许星辰……我的心……像被碾碎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当年的愚蠢和轻信……无意中成了她的帮凶……让你……让你独自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和仇恨……”

他不再叫她“云晚小姐”或者带着距离感的昵称，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晚晚”，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怜惜和迟来的、沉重的忏悔。

云晚在他怀中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那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顾淮瑾的坦白和忏悔，像冰水浇在燃烧的火焰上，暂时压制了失控的爆发，却留下了更深的、冰冷的绝望和迷茫。

他说他不知道……他说他被利用了……

这能改变什么？星辰能回来吗？江雪翘能伏法吗？她这七年的痛苦和算计，又算什么？

她停止了挣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城市光影。

顾淮瑾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死寂般的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小心翼翼地松开一些禁锢，却依旧虚环着她，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碎裂。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布满泪痕、苍白脆弱到极致的脸，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晚晚，我知道现在说再多对不起都无济于事。我知道你恨我，恨江雪翘，恨所有与此有关的人。你的恨，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首视着她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接近我的目的。我也知道了……当年那场‘意外’，可能根本不是意外。我知道了你身上背负的血债。”

“我不求你原谅我当年的无知和错误。我只想告诉你——”

“从现在起，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江雪翘欠下的债，我帮你一起讨回来！”

“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这是我欠你的，晚晚。是我……迟来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