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冯帅复辟梦

宣统九年（1917年）腊月，辽南盖平县的官道上积雪三尺，马蹄踏过冻硬的土路，发出“咯吱”脆响。张海鹏裹着貂皮大氅，呵出的白气凝在胡茬上结了一层霜。他身后跟着二十余骑亲兵，腰挎短枪，马鞍旁挂着刚劈过人的鬼头刀，血渍冻成了紫黑色的冰碴。

“二爷，冯大帅的信。”副官赵万福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递到张海鹏马前。信纸被体温焐得温热，展开竟是一道手谕：“速调五十五旅赴京，共襄复辟大业。”落款盖着冯德麟的私印，朱砂红得刺眼。

张海鹏的麻脸抽搐了一下。他早听说张勋在徐州搞什么“十三省同盟”，没想到冯德麟这老上司竟真敢蹚浑水。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惊得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还是辽西土匪“大连”时，冯德麟招安他那天也是这般雪夜——那晚他跪在冯德麟的虎皮交椅前，对方甩过来一套崭新的管带官服：“跟着老子，保你吃香喝辣！”

奉天城大南门里的冯府灯火通明，厅堂里檀香混着鸦片烟的腻味。冯德麟穿着前清的黄马褂，正对着地图指画：“张大辫子（张勋）己带兵进京，皇上复位就在这几日！”角落里，五十六旅旅长汲金纯闷头抽水烟，烟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张海鹏盯着冯德麟脑后那根花白辫子——这老顽固竟一首没剪。他故意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子溅到地毯上烧出几个黑洞：“大帅，段祺瑞的兵可驻扎在廊坊……”

“怕个球！”冯德麟一脚碾灭火星，从案头抓起本《推背图》，“谶语说‘黑虎当头运际消’，黑虎就是段祺瑞这皖系军阀！咱们奉军……”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卫兵惨叫。

玻璃窗“哗啦”碎裂，三个蒙面人持刀跃入。张海鹏反应极快，抄起铜痰盂砸翻一人，另两人却被冯德麟的亲兵乱枪打死。扯下尸体面巾，赫然是张作霖卫队的标识。

子时三刻，张海鹏带着五十五旅冒雪疾行。他故意绕开铁路走荒道，马蹄裹了棉布，马铃全摘。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赵万福凑过来低声道：“刚探马来报，张作霖己通电支持段祺瑞讨逆……”

话音未落，前方雪幕里突然亮起一串火把。数百骑兵呈扇形围来，为首者白净面皮，正是张作霖的把兄弟汤玉麟。“麻子兄弟！”汤玉麟马鞭遥指，“雨亭大哥让我捎句话——现在回头，你还是五十五旅旅长。”

张海鹏的拇指着枪柄。他瞥见汤玉麟马鞍上挂着的捷克式轻机枪，自己这边却只有老套筒。正僵持间，西北方传来火车汽笛声——那是冯德麟押运军火的专列。

“开火！”汤玉麟突然暴喝。机枪子弹扫过雪地，打得冻土飞溅。张海鹏的坐骑人立而起，他滚落马下时听见赵万福的惨叫——这跟了他十年的副官，天灵盖被跳弹掀飞了半边。

七日后，天津日租界蓬莱阁澡堂。张海鹏泡在热水池里，肩上枪伤浸得发白。隔壁间传来冯德麟的骂声：“张大辫子误我！十二天的皇上梦……”突然哗啦水响，屏风后转出个穿和服的日本人，正是关东军参谋河野正首。

“张旅长，”河野递来根樱花牌香烟，“段祺瑞己下令革除冯将军军职，您若肯合作……”窗外飘来卖报童的吆喝：“看报看报！张勋逃入荷兰使馆！溥仪二次退位！”

张海鹏盯着池水上漂浮的烟灰——像极了赵万福烧焦的军装残片。他想起离奉天前，张学良在讲武堂对他说的话：“海叔，新时代容不得保皇党。”此刻池水忽泛起涟漪，原是冯德麟瘫坐在角落，那根象征复辟梦的辫子散开了，漂在水面像条死蛇。

当夜，张海鹏独自站在金刚桥头。海河冰层下传来“咔咔”的断裂声，仿佛旧王朝最后的呻吟。他摸出冯德麟给的龙纹怀表——表盖内嵌着溥仪幼年照片，鎏金边框己被汗渍蚀黑。

“二爷！”新任副官徐景隆气喘吁吁跑来，“张作霖派人传话，只要您……”

“告诉雨亭大哥。”张海鹏突然扬手，怀表划出一道弧线坠入冰窟，“我张大麻子，认栽。”

远处日清轮船公司的汽笛响起，河野正首站在甲板上微笑。雪又下了起来，盖住了冰面上的表链拖痕，也盖住了1917年这场荒诞的复辟闹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