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血溅姑姑家

光绪二十三年深秋的盖平腹地，高粱穗子沉甸甸地压弯了腰。十七岁的张海鹏蹲在田垄上，粗粝的手指捻开一颗红高粱，米白的浆汁沾满了掌纹里的沟壑。远处传来姑姑家院里杀猪的嚎叫声，惊飞了地头枯树上最后几只老鸹。

"二小子！磨蹭啥呢？"管家老陈的鞭子抽在土坷垃上，溅起的碎渣崩到少年脸上。张海鹏抹了把脸，指甲缝里还留着昨日给东家通马粪的腥臊。他盯着管家腰间晃荡的铜钥匙——那串钥匙能打开姑姑家的粮仓，里头堆着今年新收的二十石高粱。

"这就来。"少年嗓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他弯腰时露出后颈一道蜈蚣似的疤痕，那是去年除夕偷吃供肉被姑父用烟袋锅烫的。秋阳把晒场照得发白，三十多个短工正把脱粒的高粱装进麻袋，姑父穿着簇新的宝蓝缎面马褂，在账本上勾画的手指戴着翡翠扳指。

张海鹏扛起第三袋高粱时，听见姑姑尖细的嗓音从正房飘出来："...那孽障跟他哥一样是贼骨头..."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恍惚看见五年前被官府锁走的兄长——棉袄让雪浸得发硬，脚镣在冻土上拖出两道血痕。

"当家的！"管家突然惊呼。张海鹏回头看见姑父捂着肚子栽倒在粮堆上，鲜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场院里顿时炸了锅，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镰刀不知何时插在了姑父后腰。染血的麻袋轰然倒塌，红高粱像血珠子滚了满地。

"杀千刀的！"姑姑的银簪子晃成一道白光。张海鹏抓住她手腕一拧，听见骨头"咔"的脆响。女人瘫在血泊里时还在咒骂，他捡起掉落的簪子，发现尖头沾着褐色药末——去年兄长押解前那碗断头饭里，也有这个味道。

暮色西合时，张海鹏蹲在井台边磨镰刀。管家和三个护院的尸体横在院门口，伤口整齐得像割过的麦茬。正房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二十几个短工正把绸缎往骡车上装。有个麻脸汉子踢开地窖，拎出两杆生锈的鸟铳。

"大侄子！"麻脸汉子把其中一杆扔过来，张海鹏接住时被后坐力带得踉跄——沉甸甸的枪管里居然压好了火药。月光照在姑父的翡翠扳指上，此刻正套在他右手拇指，勒得指节发青。

"冯三爷的绺子缺个炮头。"麻脸汉子用镰刀挑着姑姑的绣花荷包，"就冲今儿这手活，准能混个西梁八柱。"夜风里飘来血腥味和骡马粪的酸臭，张海鹏望见远处黑黢黢的医巫闾山，山那边有支三百人的马队，头领报号"天义大龙"。

后半夜下起冷雨。张海鹏站在姑父家祠堂里，供桌上摆着七个血淋淋的布包。最小的那个裹着表妹的头颅——小姑娘临死前还攥着个荞麦皮缝的布娃娃。雨水顺着瓦缝滴在祖宗牌位上，把"张门李氏"的金漆冲出一道道黑痕。

"二哥..."里屋传来微弱呼唤。张海鹏掀开棉帘，看见表弟蜷在炕角，十二岁的孩子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下午混战时被碾子压的。他摸出怀里的油纸包，里头是姑姑藏在佛龛后的地契。

"吃吧。"他把掺了糖霜的槽子糕塞进孩子手里，转身从灶膛抽出根烧红的铁钎。表弟的惨叫被雷声吞没时，他正用姑父的狼毫笔在地契背面写字："今有张海鹏自愿将祖宅典与冯德麟，作价鹰洋二百整。"

五更时分，马队踏碎了官道上的薄冰。张海鹏斜挎着鸟铳，鞍袋里装着七颗人牙串成的链子。麻脸汉子说冯三爷好收藏这个，一颗牙能换十发铅子。晨雾中传来头马的銮铃声，他忽然想起兄长被处决前那句话："咱老张家的种，宁可当阎王殿前的恶鬼，不做跪着吃的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