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湄南河夜宴

那张纯黑色的名片，如同潘玉莲心头无法拔除的毒刺。赢得“暹罗之星”后冠的光环尚未散去，西门昌的阴影便己如附骨之疽。在无数闪光灯和媒体追捧的间隙，在经纪公司安排的庆功宴和代言签约的喧嚣之下，潘玉莲最终拨通了那个灼烧她视线的号码。没有寒暄，没有讨价还价，只有阿成冰冷而简洁的指令。一场密谈在曼谷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进行，潘玉莲用她新晋冠军的光环和未来难以估量的“价值”，换取了西门昌对那段致命视频的暂时沉默。代价是明确的：她成为了西门昌棋盘上一枚精致的棋子，一枚需要随时响应召唤、扮演完美花瓶、并在必要时付出一切的棋子。那顶象征着荣耀的后冠，彻底变成了西门昌为她量身定制的、闪耀着钻石光芒的枷锁。

数周后，当“金孔雀”赌场彻底抹去沙立的痕迹，换上西门家族冰冷的徽记时，潘玉莲也完成了从选美冠军到西门昌“身边人”的转变。她搬进了他提供的豪华公寓，配备了专属的司机和保镖（或者说监视者），穿着由他指定的设计师打造的昂贵华服，学习着上流社会的礼仪和谈吐。她像一件被精心包装、待价而沽的奢侈品，等待着主人的展示。而今晚，就是她作为西门昌“所有物”的首次重要亮相。

夜色中的湄南河，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融化的黄金与欲望。霓虹勾勒出两岸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轮廓，倒映在浑浊的河面上，被豪华游艇犁开的波浪搅碎，又顽强地重新拼凑，幻化出光怪陆离的魅影。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的微腥、高级香槟的甜腻、雪茄的醇厚，以及一种更为隐秘的、属于权力与金钱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气息。

“金孔雀号”——西门昌名下最奢华的一艘三层游艇，此刻正静静泊在河心最璀璨的航段。它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欲望图腾：流线型的白色船体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衣香鬓影晃动，悠扬的爵士乐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位登船的宾客。

西门昌站在顶层甲板最前方的观景位置，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他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的曼谷，眼神平静，却像深潭，映着城市的流光溢彩，也沉淀着常人无法窥见的暗流与算计。今晚的宴会，明面上是他庆祝收购“金孔雀”赌场成功，广邀曼谷政商名流、社会贤达，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他的猎物，此刻正在船舱内，一个足以改变他地下帝国版图的关键人物。

“老板，李小姐到了。”武松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磐石般稳定。

西门昌转过身，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掌控意味的微笑。“知道了。”

他步入主宴会厅。水晶吊灯倾泻下瀑布般的光芒，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香槟塔流淌着金色的液体，侍者端着精致的银盘穿梭在衣着光鲜的宾客间，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混合香气。政客们低声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商人们举杯畅谈着动辄上亿的“项目”，名媛们则如同开屏的孔雀，展示着华服与珠宝。这里是曼谷上流社会的缩影，华丽、喧嚣，却又在浮华的表象下涌动着无声的暗礁与漩涡。

西门昌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入口处那个刚被侍者引进来的身影。

李瓶儿。

她穿着一身改良的深紫色泰丝旗袍，剪裁极尽贴合，勾勒出曼妙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乌黑的长发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一枚水滴形的、深邃如渊的翡翠吊坠垂在锁骨之间，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有暗绿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烧。她的妆容精致而冷艳，红唇似火，眼神却异常沉静，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扫视着宴会厅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疏离，仿佛眼前这纸醉金迷的一切不过是场无聊的戏剧。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艳、好奇、审视甚至贪婪的复杂注视。不仅仅是因为她惊人的美貌，更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气质——既有金三角丛林淬炼出的野性与危险，又有上流社会精心包装的优雅与矜贵。她是行走的谜团，是裹着丝绸的危险品。

西门昌端着酒杯，步履从容地迎了上去。“李小姐，欢迎光临。今夜您让这湄南河的星光都黯然失色了。”他伸出手，笑容标准，带着不容置疑的主人姿态。

李瓶儿微微颔首，伸出的手与西门昌轻轻一握，指尖冰凉。“西门先生过誉。能收到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低沉的磁性，吐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打磨过。

“请随意。”西门昌做了个手势，目光却未曾离开她的脸，“听说李小姐刚从金三角回来？那里最近似乎不太平静。”

李瓶儿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无甚笑意，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西门昌身后不远处一个正与某位议员夫人谈笑风生的身影——那是潘玉莲，今晚的潘玉莲一身耀眼的银色亮片长裙，如同一条美丽而警惕的人鱼。潘玉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回望过来，脸上挂着完美的社交微笑，眼神却在与李瓶儿视线相接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和本能的敌意。

“丛林法则，向来如此。”李瓶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西门昌，翡翠吊坠在她颈间折射出冷冽的光，“平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就像西门先生这艘船，现在风平浪静，谁知道水下有没有暗流呢？”她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西门昌心中最紧绷的那根弦。

西门昌眼神微凝，随即哈哈一笑，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李小姐说话总是这么富有哲理。来，这边请，让我为您介绍几位朋友。”他巧妙地转移话题，引着李瓶儿走向相对僻静的舷窗边。武松如同影子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警惕地隔绝着可能的打扰。

侍者适时地为两人添上酒。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掩盖了即将开始的密语。

“西门先生，”李瓶儿开门见山，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浆，“我父亲对您上次的提议很感兴趣。但‘诚意’，需要更具体的体现。”她抬眼，目光首视西门昌，“曼谷的市场，我们很看重。但打通这条黄金通道，需要的不仅是金钱，更是…保障。”

西门昌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保障？李小姐指的是？”

“军火。”李瓶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背景的爵士乐淹没，却字字清晰，“特别是重火力，还有…通讯和反侦察设备。最近山里不太平，几条老路都被盯死了。我们需要新的，更安全的路径，也需要能‘说服’那些挡路石头的力量。”她的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河面，仿佛看到了密林深处的硝烟。“父亲的意思是，如果西门先生能解决这部分‘运输难题’，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将未来三年内，通过曼谷中转的所有货物份额，提高百分之三十。并且…”她顿了顿，翡翠吊坠的光芒映在她深邃的眼眸中，“可以提供一条全新的、极其隐秘的‘陆上走廊’，绕过最危险的几处关卡。”

百分之三十！一条新走廊！西门昌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足以让他在金三角的生意版图扩张一倍以上！然而，军火，尤其是重武器和敏感设备，风险是几何级数增长的。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要打通军方、海关、甚至国际势力的关节，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李小姐的‘诚意’确实令人心动。”西门昌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但这份‘保障’的分量，可不轻。运输、安全、还有…后续的‘维护’，都是天价。”

“所以，”李瓶儿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更紧密的联系。不仅仅是生意伙伴。”她首视着西门昌的眼睛，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联姻。”

饶是西门昌见惯风浪，听到这两个字，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李瓶儿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西门先生需要一个在金三角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盟友，而我们需要一个在曼谷，乃至整个东南亚拥有足够能量和通道的‘桥头堡’。还有什么比血脉相连的姻亲关系，更能稳固这种联盟，更能让彼此放心投入‘诚意’呢？”她微微停顿，观察着西门昌的反应，“当然，这只是初步的提议。具体的细节，包括‘保障清单’和‘货物份额’的最终比例，可以在‘婚前协议’中详细约定。西门先生是精明的商人，应该明白其中的价值。”

筹码赤裸裸地摆上了桌面。美貌、毒品通道、军事需求，再加上一场充满政治与利益考量的婚姻。李瓶儿不是在请求，而是在提供一场交易，一场将双方命运捆绑在一起的豪赌。风险巨大，但潜在的收益，足以让任何野心家疯狂。

西门昌沉默着，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美丽、危险、冷静得可怕。她提出的条件，几乎将他逼到了墙角。接受，意味着巨大的机遇和同样巨大的风险绑定；拒绝，很可能彻底失去这条梦寐以求的黄金通道，甚至引来金三角军阀的敌视。

“李小姐的提议…很有分量。”西门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需要时间考虑。毕竟，婚姻是人生大事。”他试图找回一些主动权。

“当然。”李瓶儿优雅地抿了一口酒，唇边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我相信西门先生会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毕竟，时机不等人。金三角的风向，变得很快。”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窗外迷离的夜色。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碰撞，无声的较量在香槟与爵士乐的泡沫下激烈进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杯中液体折射的微光在闪烁。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刻意甜腻的嗓音插了进来：“昌哥~原来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潘玉莲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银色长裙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首刺李瓶儿。

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西门昌的手臂，身体几乎贴了上去，的胸脯若有若无地挤压着他的胳膊，仰起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调说：“昌哥，张议员和夫人想邀请你过去喝一杯呢，聊一聊新码头扩建的环保评估…很重要哦。”她的目光转向李瓶儿，笑容依旧甜美，却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敌意，“这位就是李小姐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质独特。我叫潘玉莲，是昌哥的…朋友。”她在“朋友”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李瓶儿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底的冰层似乎又厚了一分。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潘玉莲紧挽着西门昌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枚翡翠吊坠的光芒似乎更冷冽了。“潘小姐，幸会。”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西门昌能清晰地感受到潘玉莲手臂传来的、带着占有欲的力道，以及她身上浓烈的、与李瓶儿截然不同的香水味。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瞬间恢复如常，没有立刻推开潘玉莲，只是对李瓶儿客气地说：“李小姐，抱歉，失陪一下。关于刚才的话题，我们稍后再详谈。”他给了李瓶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西门先生请便。”李瓶儿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

潘玉莲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西门昌拉走，临走前，还回头给了李瓶儿一个胜利者般的、带着浓浓警告意味的眼神。那眼神里燃烧的妒火和冰冷的敌意，如同实质的刀锋。

李瓶儿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融入喧嚣的人群。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她独自走到舷窗边，窗外是流淌的、倒映着万千灯火的湄南河水，浑浊而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浮华。她轻轻抚摸着颈间冰凉的翡翠吊坠，指尖感受到玉石内部那点深邃的绿意。一场基于利益的联姻提议，一个野心勃勃、视她为威胁的情妇。西门昌的世界，果然如她所料，充满了交易、欲望和背叛的陷阱。不过，这正合她意。混乱，才能火中取栗。

她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红酒缓缓倒入翻涌的河水中。深红色的液体瞬间被黑暗的河水吞噬，不留一丝痕迹。她看着那消失的酒液，如同看着即将被投入这场权力游戏的祭品，眼神幽深如古井。

而在不远处，被潘玉莲拉去应酬的西门昌，虽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议员夫妇交谈，心思却早己飞远。李瓶儿提出的联姻和条件，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那巨大的利益诱惑和随之而来的致命风险，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他下意识地着左手无名指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权力的棋局，需要牺牲的筹码，似乎越来越大了。

潘玉莲紧紧贴着他，努力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脸上笑着，心却在妒火中煎熬。李瓶儿那冷静审视的目光，那与西门昌单独密谈的姿态，还有西门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与权衡，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夺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她。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冰冷的恨意在心底疯狂滋长。她看向李瓶儿所在的那个舷窗方向，眼神阴鸷得如同淬毒的匕首。一个危险的、名为背叛的种子，在这一刻，在湄南河奢靡的夜风与浑浊的河水见证下，悄然埋入了潘玉莲心底最阴暗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