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中归来

浓烟裹着灼热的气浪扑来，林晚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窒息感死死攥住她。

港市会展中心的后台，那身耗费她三年心血、绣着百只凤凰穿绕牡丹的礼服，正被烈焰吞噬。

“凭你也配翻身？”

林美云的声音隔着火墙传来，尖利又得意，

“两辈子都只配当灰！”

视线模糊中，林晚看见女儿彤彤举着那件珍珠点缀的备用礼服，哭喊着冲向T台——那是她留给女儿的念想。

“啊——！”

灼痛像针一样扎进皮肤，林晚猛地从木板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把粗布背心浸得透湿。

黏糊糊的热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劣质蚊香的呛味和墙角草药的苦涩。

糊着报纸的土墙裂了道缝，一只壁虎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掉了漆的搪瓷盆底，“红星纺织厂先进生产奖1978”的字还清晰。

墙角的蝴蝶牌缝纫机上搭着件没做完的碎花裙，裙摆别着根粉花。

这是……她十八岁的家？1983年？

“晚丫头鬼叫什么？”

门板被拍得砰砰响，奶奶周婆子的骂声钻进来，

“落榜了还有脸嚎丧！丧门星！赶紧滚起来收拾！今儿陈科长家来下聘，别给我丢人现眼！”

记忆像炸开的鞭炮，碎片全涌了上来：

1983年8月15日，高考放榜的日子。

堂姐林美云顶替了她的成绩。

爷爷林老栓和奶奶收了机械厂保卫科科长陈国栋三百块彩礼，逼着她嫁这个刚死了老婆、大她二十岁的男人。

前世三十年被陈国栋打骂的屈辱，和布料仓库里烧死她的烈焰，在脑子里搅成一团。

林晚猛地撸起右臂袖子——前世被陈国栋用烟头烫出的疤痕没了，只有几道浅浅的红痕，是小时候爬树刮的。

她真的回来了。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县一中的操场上挤满了人，嗡嗡的像个蜂箱。

林晚使劲往里挤，终于到了榜前。

理科榜首的位置，赫然印着“林美云”三个字。

录取院校：省纺织学院服装设计系——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反复修改才填的第一志愿。

“晚妹妹！你可算来了！”

林美云穿着件新的粉衬衫，快步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林晚的胳膊，指甲却狠狠掐进她上臂的里，压低声音：

“看清楚了？那是我的名字！我的大学！”

她立刻又拔高了音量，装出副惋惜的样子：

“唉，晚妹你别难过，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找个好婆家才是正经事！陈科长端的是铁饭碗，你跟了他，不比读书强百倍？”

“就是！”

爷爷林老栓叼着旱烟袋，眼珠瞪着林晚，

“美云懂事，把复读的机会让给你！陈家的聘礼，够你复读三年了！别给脸不要脸，现在就跟陈科长去领证！省得在家白吃白喝！”

人群往两边分开，陈国栋腆着个啤酒肚走过来，身上的灰干部装绷得紧紧的。

他那对绿豆眼闪着贪婪的光，从口袋里掏出张红纸婚书，蘸了印泥就来抓林晚的手腕：

“小丫头片子闹什么脾气？跟我回家，让叔叔好好教你做人……”

“教我怎么用皮带抽人？”

林晚猛地抬头，声音像淬了冰，

“还是教我怎么用烧红的烟头烫胳膊？”

周围一下子静了，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听得见。

陈国栋的手僵在半空，脸涨成了酱紫色。

林美云脸上的笑也冻住了。

印泥马上要沾到皮肤的瞬间，林晚手腕一翻，像铁钳似的扣住陈国栋的手腕，狠狠往反方向拧！

陈国栋“嗷”一声痛嚎出来，她趁机劈手夺过那张婚书！

“哗啦——！”

撕裂声在操场上炸开，红纸片在她手里碎成一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林晚！你个小贱蹄子疯了！”

林老栓眼睛瞪得快要裂开，抡起旱烟杆就往林晚头上砸，烟丝和火星溅了她一脸，

“反了你了！”

“疯的是你们这群吸人血的豺狼！”

林晚一脚踩在碎纸上，碾进尘土里，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向林美云，

“林美云，你偷改我的高考志愿，顶着我的名字去上大学，这‘大学生’的帽子，你戴得稳吗？沉不沉？”

她又转向林老栓和周婆子，字字像钉子砸在地上：

“爷！奶！你们拿我爸在红星煤矿塌方里用命换的西百块抚恤金，给小叔林建军买进县农机站当临时工！只给我妈留了三十块买药！这笔账，要不要我当着全县人的面，一笔一笔算清楚？！”

“去年腊月二十三，农机站的张站长收了你们两百块！今年三月，管人事的李干事，拿了五十！剩下的钱，全进了你们的棺材本！”

“轰——！”

人群像炸开了锅，议论声浪差点把操场掀翻。

“真的假的？林家老的这么狠？”

“用死人的抚恤金给儿子找工作？还只给寡媳留三十块买药？”

“怪不得林晚不愿意嫁，这家人根本没把她当人看！”

林老栓手里的旱烟杆“哐当”掉在地上，脸白得像张纸。

周婆子一屁股瘫在泥地里，拍着大腿干嚎：

“造孽啊！这小贱是要逼死我们老林家啊！满嘴喷粪！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林美云的脸煞白，眼珠乱转，突然指着林晚尖叫：

“她疯了！她失心疯了！满嘴胡话！快把她送陈家去！让陈科长好好管管她！”

旁边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立刻就往林晚身上扑，是林家请来帮忙“押人”的混混。

混乱里，林晚的目光死死盯住人群后面，想偷偷溜走的教导主任张德才：

“张老师！”

张德才脚步一顿，僵住了。

“我交志愿表那天，下着大雨！”

林晚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清楚楚传过去，

“您裤脚溅了后山的红泥！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股狠劲：

“现在——您办公室那张旧写字台，右下那个锁着的抽屉底层，有份用复写纸留底的志愿表！那上面，第一志愿栏里，写的是谁的名字？！是她林美云的吗？！”

张德才浑身一抖，手里的搪瓷缸“哐啷”掉在地上，开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脸都绿了。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林老栓反应过来，吼道。

“撕了她的嘴！让她胡说八道！”

周婆子也跟着叫。

“反了天了！一个丫头片子敢这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