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福寿螺轻敲小桌板

长春宫主殿内的空气，混合着熏香的宁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阳光透过雕工繁复的窗棂斜射进来，在一尘不染的地砖上投射下几何形的光斑。

妃嫔们分坐两侧，看似闲适地品茗，实则一个个都眼神戏谑地等待好戏开场。

嘉妃斜倚在紫檀雕花椅上，护甲轻叩青瓷茶盏盖，眼皮却懒洋洋地掀起，目光如淬了毒的针，斜斜刺向一旁的魏嬿婉。

“哟，这不是魏答应吗？”尾音拖得极长，令人脊背发凉，“听说昨儿个皇上翻了你的牌子？”她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梢。

随后轻嗤一声，“不过这侍奉圣驾侍奉得能被轰出养心殿的，满宫上下掰着手指头数，你独一份呐！”

“该不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恶心到皇上了吧。”言罢，她以团扇掩唇轻笑，眼角余光扫过殿内其他嫔妃，似在等待众人附和。

尖利的讥讽像冰锥，刺穿了魏嬿婉竭力维持的平静。她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将帕子攥得几乎变形。

魏嬿婉强迫自己将几乎要冲出眼眶的泪意逼回去，指甲深深掐进紧攥着的丝帕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仍强撑着恭敬。

“嘉妃娘娘说笑了，是嬿婉福薄……”

“福薄？”嘉妃猛地打断，盖碗“啪”地一声清脆地落在身旁紫檀小几上，茶水溅出几滴，她却毫不在意，冷笑森然，“我看是‘蠢笨’才对吧！”

她刻意加重“蠢笨”二字，声音陡然拔高，“皇上日理万机，龙体更是关乎国祚根基，岂是你这等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能伺候得好的？真真是倒了血霉！”

嘉妃的目光在魏嬿婉的宫装上逡巡，语气愈发刻薄。

“趁早夹着尾巴滚回本宫宫里，继续当你的小宫女才是正经！至少省得天天顶着这张晦气的丧门星脸，污了皇后娘娘的眼，没得叫人看了心烦！。”

几乎是嘉妃话音落下的瞬间，身旁的愉妃便轻轻放下了手中那盏甜白釉的素瓷茶杯。

她姿态娴雅地用一方素净的丝帕按了按唇角，眼波才慢悠悠地，仿佛不经意般转向了魏嬿婉。

那眼神里没有嘉妃的暴烈如火，带着一种疏离的审视。

愉妃开口，声音依旧温婉如常：“在这深宫之中，恪守本分，尽心侍奉圣上，方是立身之正理，魏答应没读过书，怕是懂不得什么道理。”

魏嬿婉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她的头垂得更低了，纤细的脖颈弯折出一个卑微的弧度，下颚几乎要抵到锁骨。

殿内其他嫔妃，或掩着唇，从指缝间泄出低低的嗤笑；或微微侧首，与邻座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每一道目光，每一丝声响，都如同鞭子，抽打在她身上。

她只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屈辱和刻骨的怨恨在胸腔里翻腾、灼烧。

那火焰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嘉妃，愉妃……”

然而，当她终于抬起头时，脸上竟奇迹般地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死水般的恭敬。

屏风后，看够了热闹的璟钰觉得再无新意，便扶着皇额娘缓缓步入殿内，落座于主位之上。

待妃嫔们请安结束了，”魏答应来了吗?”皇后问道。

魏嬿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急忙趋步上前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然而，未等皇后开口训诫，一旁的如懿便淡淡地插了话。

她端坐着，神情依旧是那人淡如菊的模样，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套在尾指上那枚色泽暗沉、造型粗笨的福寿螺护甲，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魏答应此番侍寝，波折横生，就当是长了个教训。宫规森严，不容僭越。‘谨言慎行’这西个字，望你刻在心上。”她指尖的护甲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一记警钟。

如懿的目光缓缓落在眼前这个形容卑微、强作镇定的魏嬿婉身上。

刹那间，另一个身影不受控制地掠过如懿的脑海，凌云彻。那个曾在无数个冷宫的日夜里对她照顾有加的男人。

如懿为魏嬿婉辜负了那样一份赤诚而愤怒，也为她此刻的狼狈而鄙夷。

她觉得自己给过魏嬿婉机会。那场御花园的问答让她失望至极。

如懿在心底冷笑，如今刚成宫妃便跌得头破血流，受尽折辱，果真是咎由自取。

皇后坐在主位上看着如懿的举动，那股熟悉的沉郁之气再次缠缚住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端坐在这里，这中宫之主的宝座，此刻却像个讽刺的摆设，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愤怒，却又忍着没有发作。

璟钰看着如懿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只觉得刺眼无比。

“好个乌拉那拉·如懿！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皇额娘端坐正中尚未言语，她一个妃子倒先端起主子的架子，在这里越俎代庖、指手画脚。贱妇，是存心要让这满屋子的人看看，谁才是六宫之主吗？”她压抑着怒气。

若说如懿是故意设计了这个场面来给皇额娘难堪，璟钰是不信的。在她看来，如懿那整日一副人淡如菊、摇着香菇脑袋的样子，能想出什么聪明的点子来？

“皇额娘就是太过仁慈宽厚，才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坯子，一次一次地蹬鼻子上脸。今日若不杀杀她的威风，皇额娘的颜面何存？”她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没脑子也不行，没脑子也有罪。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僭越行为。

璟钰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几声缓缓站起身来，朝着皇后盈盈一拜。

声音虽娇弱却十分清晰：“皇额娘，儿臣觉得娴贵妃今日此举虽有些不合规矩，但想必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提醒魏答应遵守宫规罢了。只是她这插嘴的时机有些欠妥，没有考虑到皇额娘您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