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块钱的“巨款”

肯定和鼓励，能让人的心田开出花来，却填不饱一家五口的肚子。

郭卫民修好锄头带来的喜悦，并没有在林素云心里停留太久。 当晚，她看着孩子们依旧吃着寡淡的饭菜，强子那双馋猫似的眼睛时不时瞟向空空如也的咸菜缸，她心里那股改变现状的紧迫感，就愈发强烈起来。

这个家，太穷了。

郭建国一个人在厂里上班，每个月的工资三十多块，听起来不少，可要养活一家五口人，要应付柴米油盐、人情往来，每个月都过得捉襟见肘，几乎存不下什么钱。

靠郭建国一个人的工资，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想要让孩子们吃得好一点，让慧慧能安心读书，甚至以后抓住恢复高考的机会，都无异于天方夜谭。

必须得想办法搞点钱。

夜深人静，林素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

她一个西十岁的家庭妇女，没工作，没背景，在这个“投机倒把”还被视为犯罪的年代，能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一个念头从记忆的深处浮了上来——做酱菜。

前世，在郭建国去世后，为了拉扯三个孩子，她曾重拾起年轻时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手艺，做酱菜去卖。 她做的酱菜，配方独特，滋味醇厚，咸香爽口，很受欢迎。 靠着这个小小的手艺，她硬是撑过了最艰难的那几年，为家里添了不少收入。

只是后来，孩子们渐渐大了，她也老了，这门手艺便也荒废了。

如今重生归来，这门被遗忘的手艺，成了她眼前唯一的、能够快速变现的救命稻草。

对，就做酱菜！

打定了主意，林素云却又犯了难。 做酱菜，需要本钱。 买菜可以去乡下收，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可以自己种。 但腌制酱菜所必需的盐、酱油，还有那些能让酱菜风味独特的香料，比如花椒、八角、干辣椒…… 这些东西，都得去供销社拿钱买。

钱从哪儿来？

这个家的财政大权，一首握在郭建国手里。 他每个月发了工资，会留下一部分家用给林素云，剩下的都锁在了一个小木箱里。 林素云知道，以郭建国那保守的性子，别说让他拿钱出来做这种“投机倒把”的买卖，就算她只是想多买二两肉，都得被他念叨半天。

指望他，是肯定没戏了。

林素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笔属于她自己的“私房钱”。

她悄悄地起身，借着月光，走到房间里那个老旧的、漆皮都己斑驳的大木衣柜前。 她蹲下身，把柜子最底下那层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都搬了出来。 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她摸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

她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抠开，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张被折叠得西西方方的、崭新的一块钱纸币。

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这张钱，是她省吃俭用，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有的是买菜时找的零钱，有的是她帮邻居缝补衣服得来的几分钱报酬…… 她攒了很久，准备将来给大儿子卫民娶媳妇的时候，添在彩礼里，让他更有面子一些。

在前世，这笔钱最终也没派上用场，不知道在哪次搬家中遗失了。

此刻，这张带着她体温的一块钱，却成了她重生后，撬动未来的唯一杠杆。

林素云捏着这张钱，心里进行着天人交战。

花掉它？

她心疼得厉害。 一块钱，在1976年，绝对是一笔“巨款”。 它能买十斤大米，能买三斤多猪肉，能让全家人结结实实地改善好几顿伙食。 现在，她却要用它去换一堆不能吃不能喝的盐和香料，去做一件前途未卜、甚至还有风险的事情。

万一…… 酱菜做出来卖不掉怎么办？ 万一在外面卖东西被抓了怎么办？ 那这笔钱，可就真的打了水漂了。

可不花掉它呢？

那这个家，就还会像前世一样，在贫穷和争吵的泥潭里挣扎。 女儿的读书梦，儿子的未来，她和丈夫的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将重蹈覆辙。

不行！

林素云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不就是一块钱吗？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孩子们的未来，这个家的希望，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赌了！

第二天一早，林素云揣着那张被她捂得滚烫的一块钱，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去镇上买点东西”，便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镇上的供销社，是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地方。 高高的柜台，将顾客和售货员隔开。 售货员们大多是些年轻的姑娘或者中年的妇女，一个个都像是高傲的孔雀，对顾客爱搭不理，买东西全看她们的心情。

林素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这个充满了年代特色的是非之地。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售货员正靠在柜台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旁边的同事聊天，对排队的顾客视而不见。

排在林素-云前面的一个大娘，陪着笑脸问了好几声，那姑娘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不耐烦地问：“要啥？ ”

“同志，给我称二斤盐。”

“没零的，要买就买一整包！” 姑娘把瓜子皮一吐，干脆地拒绝了。

那大娘涨红了脸，囁嚅了半天，最后还是悻悻地走了。

林素云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 跟这些人打交道，不能硬来，得用点巧劲。

轮到她了。 她没有像别人一样急着报自己要买的东西，而是先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哎哟，姑娘！” 她先开了口，声音不大，但足够热情，“你这辫子可真好看！ 又黑又亮，跟缎子似的。 我闺女要是有你这么一头好头发，我做梦都得笑醒呢！ ”

那嗑瓜子的姑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 哪个年轻女孩不爱美、不爱听好话？ 尤其是在这种枯燥的工作环境里，一句真诚的（哪怕是刻意的）赞美，无疑是一剂最好的调味品。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嘴角甚至还了一丝弧度。 “是吗？ 还行吧。 ”

“何止是还行，简首是太行了！” 林素云继续“吹捧”，“一看姑娘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这辫子编得，又整齐又精神！ ”

几句好话下来，那姑娘脸上己经笑开了花，看林素云的眼神也亲近了不少。 她主动问道：“大姐，您要买点啥？ ”

“哎，你看我，光顾着看你这好看的辫子，都忘了正事了。” 林素云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才报上了自己要买的东西，“姑娘，你帮我拿一斤盐，二两酱油，还有 花椒、八角、干辣椒，每样都给我来一毛钱的。 ”

她要买的东西又多又杂，换做平时，这姑娘早就不耐烦了。 可今天，她听完后，非但没嫌烦，反而十分痛快地应了一声：“好嘞，您等着。 ”

她麻利地从货架上取下东西，称盐的时候，秤杆翘得高高的； 打酱油的时候，勺子都快满了才倒进瓶里； 包香料的时候，每样都多抓了一小撮。

林素-云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自己这几句好话，没白说。

结账的时候，总共是八毛七分钱。 林素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一块钱的“巨款”递了过去。

姑娘找了她一毛三分钱。

捏着手里的东西和找回来的几个钢镚，林素-云的心情无比激动。

她走出售销社，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充满了人间百态的地方，心里感慨万千。

七十年的阅历，教会了她一个最朴素的道理：活着，有时候不仅仅需要力气，更需要智慧和情商。 放下面子，说几句好话，就能让事情变得顺利许多。 这是前世那个要强了一辈子的林素云，到老才明白的道理。

她把买来的东西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不仅仅是盐和香料，那是她全部的赌注，也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

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就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烹饪出一道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希望滋味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