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闲言碎语

夫妻间的争执，虽然在卧室里以郭建国的“蒙头大睡”告一段落，但它所掀起的涟漪，却并未就此平息。

第二天一早，郭建国就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言不发地去上班了。他没吃早饭，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最后的抗议。

林素云心里清楚，这头倔驴，没那么容易被彻底说服。昨晚的“未来账”，只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想要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还需要更多的“养料”和时间。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外部的“风霜”，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郭家要让女儿郭慧继续读书，不去当工人的事，像一阵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工厂家属院。

源头，很可能就是郭建国自己。他心里憋着火，又在道理上说不过妻子，多半是跟厂里那帮关系好的工友喝酒抱怨时，把家里的事给秃噜了出去。

在这个没什么秘密可言的家属大院里，一件事，只要有三个人知道，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于是，林素-云很快就发现，自己和家人，成了邻里们茶余饭后最新的、也是最热门的谈资。

她去公共水龙头打水，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妇女，一看到她，原本热火朝天的聊天声立刻就小了下去，然后开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互相交换着，窃窃私语。

“哎，就是她，听说非要让闺女读大学呢。”

“啧啧，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她以为大学是她家开的啊？”

“可不是嘛，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非要做那白日梦。老郭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婆娘。”

那些声音不大，却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她耳朵里钻。林素云面无表情地打完水，转身就走，后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黏在她身上的、充满了审视和嘲弄的目光。

放学回家的郭慧，也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的氛围。

以往，她在院子里遇到叔叔阿姨，大家都会夸她一句“慧慧真文静”“学习好吧？”可现在，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有的带着同情，有的带着不解，更多的，则是带着一种“看，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的意味。

这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网，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让她喘不过气。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暗地里的“小动作”，那么，以张婶为首的“热心邻居”们的上门“劝说”，则是将这场舆论风暴，推向了高潮。

这天下午，林素-云正在家里准备酱菜的原材料，张婶就领着另外两个妇女，“浩浩荡荡”地进了郭家的院子。

“素云妹子，忙着呢？”张婶人未到，声先到，脸上挂着一副无比热络的笑容。

“是张家嫂子啊，快坐。”林素-云放下手里的活，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她知道，这几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哎呀，还坐啥呀，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跟你唠唠嗑。”张婶自来熟地在小板凳上坐下，一把握住了林素云的手，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素云啊，不是嫂子说你，咱们可是一个院里住了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我可是真心把你当亲妹子看的。”她先是拉了一通关系，然后才切入了正题，“我可听说了，你为了慧慧上学的事，跟老郭闹别扭了？”

林素-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认。

“嗨！我就说嘛！”张婶一拍大腿，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妹子，你这可就是钻牛角尖了！老郭那是为了你们家好啊！你想想，一个月十几块钱的工资，那是多大的好事？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呢！你倒好，还把财神爷往外推！”

旁边一个姓李的妇女也跟着帮腔：“就是啊素云，咱们都是当妈的，都盼着孩子好。可好，也得看是什么好啊。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把心都给读野了，以后眼界高了，挑三拣西的，不好嫁人啊！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对对对！李姐这话在理！”另一个妇女连连点头，“我娘家侄女，就是读了个高中，现在眼光高得不行，二十好几了还没找着对象，愁死人了！要我说啊，女孩子，还是早点工作，早点嫁人，相夫教子，那才是正经过日子！”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三台机关枪，对着林素-云疯狂“扫射”。

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这个时代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在她们看来，林素-云让女儿继续读书的想法，是那么的离经叛道，那么的“不切实际”，简首就是脑子被门给挤了。

她们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用她们那套自以为是的“生活智慧”，来“纠正”林素-云的“错误”。

林素-云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不反驳，也不争辩。因为她知道，跟这些思想早己固化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任何争辩，都只会演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口水战。

而躲在门帘后面的郭慧，却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

“心读野了……”

“不好嫁人……”

“不知好歹……”

“拖累家里……”

那些尖刻的、充满了偏见的词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她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成了一个全院人眼中的异类和笑话。

她原本就因为父亲的决定而摇摇欲坠的信心，在这些闲言碎语的轮番攻击下，终于开始崩塌。

张婶等人“劝说”了半天，见林素-云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觉得自讨没趣，最后只能悻悻地 b?rak了。

她们走后，林素-云一回头，就看到了女儿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知道，最艰难的时刻，来了。外部的压力，己经开始从内部，瓦解她最想守护的人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