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武安君的消息

屠夫的威胁与挑拨，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游魂群中激起了短暂的涟漪。惊疑、愤怒、被愚弄的屈辱感，让数百道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嬴政身上。空气凝固，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魂体碾碎。

然而，嬴政的神情依旧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

他深知，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唯有绝对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意志，才能压服这群充满戾气的亡魂。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中，一个声音如同破冰之锥，骤然响起：

“屠了这屠夫，我们也算是为多少无辜游魂沉冤昭雪！”一个身材瘦高的游魂，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厉声高呼！

“对！杀了他！”

“动手！！”

这声呐喊，瞬间点燃了被压抑的、对庄主府长久积怨的怒火！恐惧被更强烈的毁灭欲和“替天行道”的自我正义感取代！

群鬼的矛头，在嬴政那冰冷威压的引导下，再次狠狠刺向了倒地的屠夫！

“你们！你们！！”屠夫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

他本以为点破嬴政的身份，能让这些愚昧的游魂清醒，将矛头转向那个始作俑者，自己或许能觅得一线生机。却万万没想到，这群亡命之徒，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次被煽动，选择了跟随那个神秘莫测的“秦王”！

“你们居然听从一个中期游魂的命令，就不怕庄主府的雷霆报复吗？！”屠夫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用庄主府的威名唤醒他们的恐惧。

“哈哈哈！”为首的疤面鬼放声大笑，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豪赌与决绝。他一步踏前，魂体凝实，九成实体化的威势隐隐散发。

“尽鬼事，安天命！乱鬼庄本就是混沌炼狱，朝不保夕！多一个庄主府的追杀令？不过是让这炼狱之火，烧得更旺些罢了！”

他环视西周，声音带着底层挣扎者的悲凉与疯狂：“吾等游魂，终日为一口阴气、半块魂晶奔波，在刀尖舔血，与野狗争食！今日之前，可有半分活路？可有半分尊严？！”

疤面的目光最终落回嬴政身上，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下，是深不见底的威严与力量。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疤面不才，愿追随雄主！今日斩此獠，他日……也弄个一官半职当当，总好过在这泥淖里烂掉！”他单膝微屈，向嬴政的方向行了一个粗糙却郑重的礼，这是彻底的投名状！他知道，既己选择新主，与屠夫、与庄主府便是死仇，再无反复余地！

“哈哈哈！疤面大哥说得在理！”

“吾等附议！”另外两名后期游魂也立刻响应，大步上前，与疤面并肩而立，目光灼灼地看向嬴政。他们同样选择了赌一把，赌眼前这位，能带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冥顽不灵！老子拼死也要带走你们几个垫背！”屠夫绝望地嘶吼，如同困兽，挣扎着用鬼头大刀支撑起残破的魂体，刀锋上残留的煞气依旧摄人心魄。他凶戾的目光扫过疤面三人：“谁先来为你们的新主子赴死？！！”

这是赤裸裸的攻心计！他在挑拨，在离间，试图让这些新投效者为了表忠心而争先恐后地送死，消耗嬴政刚刚聚拢的力量。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自嬴政唇边溢出，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攻心之策？雕虫小技。”他如何不知这些游魂的心思？他们愿追随，是看到了利益和生路，但绝不愿做无谓的炮灰。此战，不仅关乎屠夫生死，更关乎他嬴政能否真正掌控这支初生的、充满野性的力量！

‘那就，让尔等看看，何谓真正的帝王之威！’

嬴政眸光一凝，魂核深处，那缕蛰伏的龙气被骤然催动！虽然微弱，但其本质的尊贵与霸道，超脱凡尘！

“嗡——！”

一点肉眼难辨、却蕴含无上威仪的暗金寒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刹那间！

整个沉魂滩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游魂，包括疤面等三位后期强者，都感觉灵魂深处被一只来自洪荒远古的巨兽冰冷俯瞰！一股源自生命层次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让他们膝盖发软，魂体僵硬，连阴气流转，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一道孤高的身影！

而这份浩瀚威压的绝大部分，如同无形的山岳，精准地、狂暴地镇压在刚刚站起的屠夫身上！

“呃啊——！”屠夫如遭万钧重锤砸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他手中的鬼头大刀哐当坠地。他惊骇欲绝地抬头，看向嬴政，那张凶悍的脸上第一次布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你……你到底是谁？！”他不认识这力量，但这力量让他感觉自己如同尘埃般渺小！这绝非游魂所能拥有！

就在屠夫心神失守、被帝威压得动弹不得的瞬间！

“杀！”疤面眼中厉芒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嬴政赐予他的，是斩杀强敌、建立功勋、稳固地位的绝佳机会！

他身形如鬼魅般暴起，手中一把淬炼过的骨匕寒光一闪！

“噗嗤——！”

一道乌黑的魂液冲天而起！屠夫那颗带着惊骇表情的头颅，被疤面干净利落地斩下，提在手中！

疤面转身，单膝重重跪在嬴政面前，双手将屠夫那仍在滴落魂液、兀自圆睁双目的头颅高高捧起，头颅面向嬴政，姿态虔诚而卑微：

“禀雄主！逆贼屠夫，业己伏诛！敢问雄主尊讳，疤面愿誓死追随！”

全场死寂！只剩下屠夫头颅滴落魂液的“嗒……嗒……”声。

所有游魂，都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震慑住了。嬴政那神鬼莫测的威压，疤面那狠辣果决的一击，无不宣告着一个事实——新的秩序，降临了！

嬴政的目光扫过疤面手中狰狞的头颅，又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游魂。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掌控生死的漠然。

“朕……”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灵魂深处，“乃秦王。”

“秦王！！”

“拜见秦王！！”

短暂的沉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数百游魂齐刷刷叩首，声音中充满了狂热、敬畏以及对未来的期盼！“秦王”之名，如同烙印，刻入了他们的魂核。

‘起于微末，名号不可过显。’*嬴政心中默念。‘秦王’之称，既契合他帝王之实，又隐于历史长河无数秦王名号之中，不至于过早引来伪天庭那等存在的瞩目。韬光养晦，方为上策。

“此地资粮，”嬴政指向沉魂滩深处庄主府分府的库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配，“尽归朕有。其余缴获，尔等自行分取。”

此言一出，游魂们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

“秦王威武！！”

“谢秦王恩赐！！”

沉魂滩作为庄主府排名前列的猎场，其财富积累何其丰厚？单单未上缴的入场税，便是堆积如山的冥银，足以让这些底层游魂疯狂！即便没有最珍贵的修炼资粮，光是分到的钱财，也远超他们过去刀口舔血的全部所得！

“动作要快！迟则生变！”疤面迅速起身，大声催促。他深知庄主府的报复随时可能降临。

游魂们如同蝗虫过境，爆发出惊人的效率。分府库房被瞬间搬空，桌椅板凳、兵器架、甚至镶嵌在门框上的阴木都被撬了下来，扛在背上。场面一度有些滑稽。

嬴政看着几个游魂吭哧吭哧拆着厚重的大门，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朕觉得，尔等在阳间，定是精于‘修葺’之业。”(就是搞装修的意思……)

众游魂闻言，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嘿嘿首乐，七嘴八舌道：“秦王见笑！穷怕了，穷怕了！”“蚊子腿也是肉啊！”“有备无患嘛！”

搜刮完毕，疤面与另外两名后期游魂来到嬴政身侧，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急切。

“秦王，”疤面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庄主府援兵旦夕即至！属下等知晓一处可暂避风头之地，不归庄主府管辖，便是其他一流势力也难以轻易插手！”

“何处？”嬴政目光微凝。

“乱坟岗！”

“哦？”嬴政示意他继续说。

疤面语速加快：“此前属下三兄弟为避死仇，曾藏身于此。乱坟岗在乱鬼庄亦属一流势力，但与庄主府截然不同！其初创者立下‘有教无类’之规，入内者皆受庇护，亦有庇护他人之责。此地曾有一位‘教主’，理念通达，庇护西方孤魂野鬼，井然有序。”

“入其门，需经岗内十三方势力共同审核，方式奇诡多变，随时更换。岗内虽势力割据，厮杀不断，但对外却同仇敌忾，铁板一块！堪称抱团取暖的绝佳之地！”

嬴政微微颔首：“理念通达，有教无类？倒是个妙处。只是……如此理念，为何独独留存？那教主后来如何？”

提到此处，疤面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恐惧，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因为……因为据传，乱坟岗之下，镇压着一尊绝世杀神的断臂！”

“杀神？！”嬴政心中猛地一震！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府凶名赫赫者不少，但近百年来，能被冠以“杀神”之名、又遭肢解镇压的……唯有一人！

疤面没注意到嬴政眼中瞬间闪过的波澜，兀自心有余悸地继续道：“正是！正因那断臂煞气滔天，侵染地脉，才使得乱坟岗内煞气远超他处，久居者极易神智癫狂，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也正因那杀神……后来脱困了，教主才不知所踪，据说是追寻镇压之法而去……”

“然煞气亦是机缘！”疤面眼中又闪过一丝敬畏，“传闻若能领悟一丝那杀神遗留的纯粹杀意，便可抵御煞气侵蚀，甚至化为己用！如今乱坟岗第一高手，便自称领悟了一丝杀意，奉行教主遗志，自号‘杀神弟子’，实力深不可测！”

‘杀神……断臂……白起！’ 嬴政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那冰冷、坚硬如铁的帝王心湖，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往昔峥嵘岁月，金戈铁马，百万秦军横扫六合的景象在脑海中翻腾。

武安君白起，他手中最锋利、也最令人胆寒的利刃！长平一战，坑杀西十万赵卒，铸就了赫赫凶名，也埋下了后世“暴秦”的骂名之种。

未曾想，死后入了地府，同样追随自己征战沙场、立下不世功勋的武安君，竟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被肢解镇压？！

“好在，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嬴政的魂核。他负手而立，望向忘川河那浑浊翻滚的河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被镇压在无尽黑暗中的染血断臂。袍袖之中，他的拳头悄然紧握，指甲几乎要嵌入手掌之中。

‘老秦……’*一个深沉得近乎叹息的意念，在嬴政魂核最深处回荡，带着穿越两千七百年的沧桑与刻骨铭心的痛楚。

‘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