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晨光里的影子

清晨的寒气像细密的针，透过窗户的破洞钻进房间，刺得的皮肤生疼。

陈默睁开眼，身体因寒冷和靠墙的姿势而有些僵硬，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楼下的街道依旧一片死寂。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搬开顶门的沉重家具，而是先走到窗边，动作轻缓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惨淡的晨光勉强照亮了街道，勾勒出废墟模糊的轮廓，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楼门入口旁那个堆着废弃编织袋的角落。

它还在那里。

那只黄狗蜷缩在肮脏的编织袋堆里，小小的身体几乎被阴影吞没，只有脊背上一小片黄褐色的皮毛在微光下能勉强辨认。它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被遗弃的土偶，只有胸膛处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微弱的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

陈默的目光在那团小小的影子上停留了几秒，他放下窗帘，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搬开顶门的沉重家具，沉闷的摩擦声在寂静中回荡。他背上沉甸甸的背包，肩带勒进厚实的工装布料，提起冰冷的消防斧，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轻轻拉开房门，楼道里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侧身闪出，反手带上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脚步沉稳地踏下楼梯，厚实的劳保鞋底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一声，又一声，敲打着这片死寂。

走到一楼单元门口，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铰链不堪重负地发出刺耳的吱呀长鸣，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远远传开。

他没有立刻离开，脚步停在门口，目光转向那个角落。

黄狗似乎被这巨大的噪音惊动，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它的眼睛半睁着，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浑浊而虚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里面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它看到了站在门口、背着沉重行囊如同山岳般的身影，身体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如同垂死蚊蚋的哀鸣。

它没有试图站起来，似乎连抬起头的力气都快耗尽了，只是那样茫然又惊惧地看着他，小小的身躯在寒冷的晨风中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默的视线扫过它身上的绷带，左前腿的绷带己经被渗出的血水和新沾的污渍染成了深褐色，后腰和侧腹的包扎处也有新的暗红洇出，如同肮脏地图上缓慢扩散的污迹。那条扭曲的后腿依旧无力地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他收回目光，没有任何表情，他迈开脚步，没有再看那只狗，径首沿着被荒草侵蚀的街道，朝着预定的南方方向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晨光中回荡，踏过碎石和碎玻璃，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拐角。

蜷缩在角落里的黄狗，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似乎也熄灭了。它艰难地低下头，将下巴搁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在死寂的清晨里微弱地飘散。

陈默走出几十米远，在一个堆满建筑垃圾、岔路口形成的天然掩体后停下。他放下背包，沉重的帆布包砸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他拿出望远镜，将冰凉的镜筒稳稳举起，指向自己刚刚离开的那栋小楼的方向，手指微调着焦距。

视野瞬间拉近，清晰地捕捉到楼门口那个角落：黄狗依旧蜷缩在编织袋堆里，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无比渺小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它似乎彻底放弃了，一动不动，只有身体随着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而难以察觉地起伏。

陈默放下望远镜，冰凉的金属筒身离开眼窝，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投向南方灰蒙蒙的地平线。然后，他拉开背包拉链，拿出半块压缩饼干，他没有费力去掰碎，只是将那半块灰黄色的硬块，轻轻放在自己脚边一块相对干净、没有碎玻璃的水泥地上。

接着，他的手伸进背包侧袋，摸出一瓶矿泉水，透明的塑料瓶身冰凉，他拧开白色的塑料瓶盖，倒了浅浅一层清澈的水在旁边的一个凹槽里，水面微微晃动，映着惨淡的天光。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背起沉重的背包，提起斧头，再次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向南方，身影迅速融入废墟的阴影，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观察。

楼门口角落的编织袋堆中，那只原本奄奄一息的黄狗，在陈默彻底消失在视野后不久，似乎被空气中飘来的、极其微弱的水的清新气息和食物那点若有若无的干燥气味所唤醒。

它极其艰难地、无比缓慢地抬起了头，鼻子朝着陈默刚才停留的方向，努力地、断断续续地嗅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痛苦的抽搐。

它挣扎着，用那条相对完好的后腿和缠着绷带、完全不敢着地的左前腿，极其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向着岔路口的方向蠕动爬行。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呜咽。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对它而言如同跨越刀山火海。它爬爬停停，用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时间，才终于耗尽所有力气，挪到那半块饼干和那点清水旁。

它没有立刻去吃，而是抬起头，茫然地望向陈默消失的街道尽头，那里只有空荡的风和死寂的建筑。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确认了某种安全，它才低下头，伸出颤抖的、沾满污垢和干涸血痂的舌头，极其珍惜地、一下一下地舔着瓶盖里那点微薄的生命之源。然后，才用鼻子小心翼翼地拱了拱那半块坚硬的饼干，用牙齿一点点艰难地啃咬、撕扯、吞咽，喉咙里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