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图册

翻过几道低矮的山梁，地势相对平缓了一些，但景象却更加触目惊心。

一条宽阔的河流出现在视野前方，浑浊的河水如同泥浆，在灰白的天光下缓慢流淌，反射不出任何光泽。河岸两边，是大片大片枯死的芦苇丛，焦黄的杆茎倒伏交织，形成一片毫无生机的死亡沼泽。

更令人心悸的是河面本身。浑浊的水流中，漂浮着大量令人作呕的物体：纠缠的树枝和破烂的家具残骸只是寻常，更多的是变形、颜色诡异的动物尸体，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形态模糊的、颜色深暗的块状物，随着水流起伏沉浮。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腐肉的恶臭、淤泥的腥气、化工污染的刺鼻味道——如同实质的瘴气，扑面而来，比城市里任何一处的气味都要浓重和致命。

陈默停在河岸高处的乱石堆上，眉头紧锁。他拿出望远镜，镜筒扫过浑浊的河面和两岸，河岸附近的地面呈现出不自然的黑褐色，像是被严重污染浸泡过，看不到任何干净的水源地迹象。

这条河，是这片区域的生命线，也成了最大的污染源和死亡象征。

他必须过，地图显示，对岸是更广阔的、通往南方山区的荒野。桥？最近的桥梁在十几公里外，且情况未知。绕行？消耗的时间和体力无法估量，且无法保证能找到安全的渡河点。

唯一的办法就是涉水，寻找河面最宽、水流相对平缓、河床可能较硬的浅滩区域。

他放下望远镜，目光落在脚下湍急浑浊的河水上，又看向背包顶部包裹里探出小脑袋、同样被恶臭熏得不安地扭动的阿黄。带着它涉水，风险极大，伤口感染几乎是必然，水流冲击也可能让它伤上加伤甚至被冲走。

他沉默地卸下背包，将阿黄连同包裹它的外套抱出来，放在一块相对平坦、远离河岸恶臭的岩石上。

“待着。” 依旧是简洁的指令。

他开始准备，脱掉厚重的劳保鞋和袜子，卷起工装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冰冷的河风让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拿起消防斧和撬棍，作为探路和支撑。将背包里怕潮的物品用多层塑料袋仔细包好，重新塞回背包最里层。背包本身具有一定的防水性，但面对这种浑浊的污水，他不敢冒险。

他选择了一处河面相对宽阔、水流看似稍缓的河段，岸边有大量鹅卵石堆积。他先用撬棍探入水中，试探水深和河床硬度。淤泥很深，撬棍轻易就陷下去半截。他换了个位置再试。反复试探了几处，终于找到一片河床相对坚实、水深可能只到膝盖的区域。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烈恶臭的空气灌入肺腑。他握紧斧头和撬棍，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踏入浑浊的河水中。

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水下的淤泥如同冰冷的鬼手，立刻包裹住他的脚踝和小腿，带来强大的吸力。水流比岸上看起来要湍急，冲击着他的腿，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浑浊的河水没过膝盖，水面上漂浮的腐烂物近在咫尺，恶臭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将撬棍深深插入前方河床作为支撑点，稳住身体，再拔出斧头，迈出下一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试探着脚下的虚实，浑浊的水流中，偶尔有硬物擦过小腿，带来一阵刺痛，不知是石头还是骨头。

终于，在耗尽大半体力后，他艰难地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冰冷的河水顺着裤腿流下，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泥水，他顾不上寒冷，立刻返回。

再次踏入冰冷的河水，回到阿黄等待的岩石旁，阿黄似乎被他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样子惊到，不安地呜咽着。

陈默没有解释。他迅速擦干脚和小腿，穿上鞋袜。然后，他拿起那个包裹着阿黄的外套，仔细地将它裹得更紧实，只露出鼻子呼吸。他脱下自己相对干燥的工装外套，将包裹着阿黄的“包裹”牢牢地绑在自己胸前，用绳子固定好，确保它不会滑落，也不会被水首接冲击到。阿黄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他重新背起沉重的背包，握紧斧头和撬棍。

再次踏入冰冷刺骨、恶臭扑鼻的河水。水流冲击着身体，胸前阿黄的重量增加了平衡的难度。他更加小心，每一步都走得更加缓慢和坚定，浑浊的河水拍打着他的腰，污物擦身而过。他能感觉到胸前包裹里的阿黄在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这无处不在的恶臭。

他屏蔽掉所有不适，精神高度集中，眼中只有脚下浑浊的河水和前方坚实的对岸，撬棍一次次插入河床，提供着关键的支撑，这一次渡河，比上一次更加漫长和艰难。当他终于再次踏上对岸的土地时，浑身湿透，冰冷刺骨，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息，体力几乎耗尽。

他解开胸前的绳子，将包裹阿黄的外套取下，阿黄立刻挣扎着探出头，大口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小小的身体抖得厉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陈默顾不上自己，立刻检查它的包裹，还好，裹得够紧，只有最外层的外套被污水浸湿了一小片，里面的阿黄基本保持干燥，伤口绷带也没湿。他松了口气，靠着岸边一块巨石坐下，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滴落。

休息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决定远离这条死亡之河。他抱起包裹，重新背好背包，沿着河岸向上游方向，寻找相对干净的高地扎营。

在距离腐河数百米外的一处背风高坡，他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地面干燥，他放下东西，立刻生起一堆篝火。火焰带来的温暖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和心头的阴霾，他将湿透的外套和工装裤架在火边烘烤，自己也尽量靠近火源取暖。

阿黄被放在火堆旁温暖干燥的地面上，它似乎也缓过劲来，安静地趴着，看着跳跃的火焰。

陈默拿出背包，检查里面的物品。万幸，多层包裹下，地图册、笔记本和药品都保持干燥。他摊开那本厚实的城市交通图册——这是他目前最详细的指引，手指划过他们渡河的位置，目光投向更南方的、代表山区的密集等高线区域。

就在他翻动地图册，寻找更具体路线时，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明显不属于地图册本身的纸片，从书页中滑落出来，掉在火堆旁的地上。

陈默微微一怔。他捡起那张纸片，纸质粗糙，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有些磨损。他展开。

不是文字。

是一幅画。

用蜡笔画的，线条稚嫩而用力，色彩鲜艳得与这个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画面上是几座尖尖的、涂成青黑色的山峰，山峰脚下，画着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建筑，建筑旁边还有几道弯弯曲曲的蓝色线条，建筑顶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放射着黄色光芒的圆圈。

在画面的下方空白处，用同样稚嫩但很用力的笔迹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黑石山

在这三个字旁边，还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用铅笔勾勒的简略地图：一条波浪线，一个代表山的三角形符号，旁边标注着“黑石山”。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山脚下延伸出来，指向远方，终点画了一个小小的叉，旁边没有标注。

陈默捏着这张薄薄的、色彩鲜艳的蜡笔画和那张潦草的地图，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黑石山”三个字和那个小小的叉上，黑石山不就是当初在医院里他的初始目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