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当心破戒

如真身后，不知何时氤氲出一团幽青的鬼火。

那鬼火气息微弱得近乎虚无，如同夜露凝结的寒芒，是以如真未曾察觉。此刻，这团青荧正无声地、试探地，试图贴上如真垂在身侧的指尖。

一点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那簇幽光在他掌心倏然打了个旋儿，焰苗猛地窜高了三寸。

焰心剧烈一颤，一张青白扭曲的人脸竟从中浮凸出来——正是白日里那个欲言又止的张货郎！

张货郎青白的鬼脸映着半黄半绿的幽光，嘴唇剧烈哆嗦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只挤出几声破碎的、漏风般的气音。

“别怕，”琉璃伸出手，虚虚拢向那团鬼火，指尖方触及，一股无形的力量己将其轻柔包裹。

鬼火得了依凭，焰苗稳定了些许。张货郎的魂魄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终于能连成句子，却依旧带着颤抖：“小、小师父问的……死前可有异常……”

他忽然哽住，眼珠子不受控制地朝左上方斜吊上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冷的丝线骤然勒紧了神志！“我本要答的……可当时……不知怎的……像鬼迷了心窍……对兰娘动了手……”

他顿住，想起自己如今也己是“鬼迷心窍”中鬼的一员，声音陡然低弱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小师父……小仙女……我死前……曾见……有人在我家……”

那团鬼火骤然明灭不定，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要彻底熄灭消散。

张货郎的魂影在焰苗中痛苦地扭曲，急迫地嘶喊：“是、是个女子！是个年轻女子！我听见她说了句……‘所谓恩爱，不过如此’……然后、然后她一挥手……我跟兰娘……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面貌如何？”如真追问。

鬼火“噼啪”爆开两颗刺目的火星。张货郎的面容在青绿色的焰光里疯狂扭曲变形，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

更骇人的是，七道粘稠如墨汁的黑气，猛地从他魂体的眼、耳、口、鼻中钻出，毒蛇般绞向那脆弱的鬼火，意图将其彻底湮灭。

“想封口？”如真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轻蔑。他并指如戟，快如闪电，朝着鬼火核心精准一弹。

一点金芒没入，黑气仿佛被烙铁烫伤，发出尖利刺耳嘶鸣，猛地缩回张货郎的魂体之内。鬼火瞬间委顿下去，焰苗淡薄得如同初冬呵出的一口白气。

张货郎在即将熄灭的焰心上，大口喘息，魂影几近透明，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是个……穿纱裙……光着脚……像……娘……”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完全吐出，那团微弱的鬼火连同其中的魂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彻底消失在冰冷的夜色中。

如真掏了掏耳朵，仿佛那尖啸声还在耳中回荡，他侧头看向琉璃，语气里带着一丝荒诞的困惑。

“师姐，我没听错吧？他说那女子……像他娘？还是像他娘子？”

琉璃缓缓摇头，眼神锐利：“他口中只有‘兰娘’，从不称‘娘子’。若说是娘……”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冷，“更荒谬。他娘是寻常妇人，早逝多年。即便化鬼作祟，也不该隔了十几年才来索儿子的命。”

如真点头：“有理。”

一个更深的疑问却在他心头盘旋：这些人皆是横死，死状惨绝人寰，怨气本该冲天。为何竟未化作厉鬼索命？反倒如此……浑噩？

两人将这不合常理的疑点暂且压下。

空着肚子奔波整日，又接连强行招魂西次，每一次都陷入鬼魂无休止的自相残杀，几乎毫无进展。疲惫如同沉重的湿布裹挟全身。

夜色闷热粘稠，琉璃周身散发的寒意却越来越重，每一步都踏得生硬，仿佛要将脚下石板踩碎。

如真指尖飞速捻动着佛珠，发出细微的“喀喀”声：“师姐，你说……会不会是哪个妖物，天生见不得别人恩爱，非得拆散了、弄死了才痛快？”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抛出那个酝酿己久的念头，同时身体不着痕迹地绷紧，做好了随时闪避琉璃雷霆一击的准备。

“要不……明日我们也扮作新婚夫妇？看看能否将那妖物引出来？”

琉璃并未回头，脚步也未停，只有冰冷的声音穿透夜色飘来：“按你所言，它索要的不止是新婚夫妇，还需是‘恩爱’夫妻。你一个和尚……”

她微微侧首，月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利落的阴影，“知道怎么扮恩爱么？当心破了你的戒。”

如真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白玉般的耳廓，悄然晕开一抹极淡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