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嫁你可好

赵太守的品位毋庸置疑，内宅布局宛如一幅精心装裱的古画。

琉璃与如真便站在这幅逐渐黯淡的“古画”里，立于曲折的游廊之下，双双闭目凝神。

微风吹拂，衣袂发出细微的簌簌声，神识如同蛇行草间。

然而，这偌大的宅邸，干干净净。非但没有丝毫妖邪之气，连一缕寻常的阴风、一点陈腐的霉味都寻不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涤荡过。

是正午的阳气过于炽烈，还是那东西早己嗅到危险的气息，远遁千里？

“师姐。”如真睁开眼，打破沉寂。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个雪白的馒头，暄软温热。

“我去孙卫处探探。云团那边，就靠你了。这个你垫吧一下吧。”他将馒头递过去。

方才席间，赵太守夫妇殷勤备至，言语间尽是试探与不安，两人疲于应付。如真尚能忙里偷闲，塞了个浅饱；琉璃则几乎没动几筷子。

如真离席前便顺手抓了个馒头给她，此刻递出时，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担忧：光有馒头，没盏清茶，若师姐噎着了可如何是好？

琉璃自然不知自己在师弟心中己成了狼吞虎咽的莽夫形象。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伸手接过，毫无推拒之意——矫情客套，那便不是琉璃了。

她转向一旁低眉垂目的云团，声音简洁冰冷：“带路，去你住处。”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分虚耗。

待琉璃和云团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如真脸上瞬间又浮起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笑嘻嘻地一把揽住孙卫的肩膀，力道亲昵：“孙大哥，刚才席上光顾着说话了，我这肚子还空着呢。去你屋里寻摸点吃的，成不？”

孙卫虽然遗憾无法多看云团几眼，还是殷勤应下：“仙长说哪里话，当然可以！这边请！”

他引着如真朝自己住处走去，目光却忍不住又落在如真身后，脸上忧色更浓，“师父，您身上这红光……看着越发浓重了，真的不打紧吗？着实……有些瘆人啊。”

那层缭绕的、如同薄薄血雾般的红光，在游廊的阴影里显得愈发诡异刺目。

如真面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一声叹息：傻小子，你若是知道这红光意味着什么，只怕此刻早己吓得魂不守舍，何止是瘆人？

他是个禅修，但并非所有禅修都能身披佛光。

这身佛光自他修成以来，只在除却斩妖时用作护身甲胄，近来才发觉它另一重功用——可窥见生死之兆。

寻常平安康泰之人，看他周身只是温润祥和的金光；唯有将死之人，眼中所见，便是这如同血光之灾的赤红缭绕！

清晨在灵禅宗山门前初见时，孙卫看他还是纯净金光。怎料短短半日，不仅是他，连同云团，竟双双化作了将死之相。

——那妖物专挑新婚夫妇下手，可他们明明尚未成礼……

孙卫的小屋干净整洁。他手脚麻利地在小泥炉上煮了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端给如真。汤汁浓郁，香气扑鼻。

如真接过粗瓷大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热气，忽然状似随意地问：“孙大哥，你与云团姑娘，打算何时成婚呢？”

没有旁人和云团在场，孙卫少了那份羞涩。他拎起铜壶，给如真倒了杯茶，水汽蒸腾间，声音带着点无奈：“原定就是今日。可城里接连出事，我爹觉得晦气，我……也有些担心……”

他叹了口气，“我爹就去找云团她哥商量，等此间事了再定吧。”

如真点点头，吸溜着面条，又问：“亲友都通知到了？”

孙卫拉过一张小木凳，坐在如真对面，又递过一碟自家晒的咸肉干。“都知会了。”

他拿起一块肉干，眼神有些飘远，“我家几辈人都在兰陵城扎根。云团她命苦，爹娘去得早，就剩一个哥哥带着她，一路乞讨才到的兰陵。后来实在没活路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她哥就把她……卖进了府里。那会儿，她才三西岁，瘦得皮包骨头，连府里侧门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说起这些往事，孙卫的语气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如真安静地听着，碗里的面条很快见底。孙卫一见，立刻起身接过空碗：“仙长稍等，我再给您盛一碗！”

“有劳大哥。”如真将碗递过去，声音温和。

就在孙卫转身出门的刹那，如真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飞快地从腕间褪下两颗色泽温润、隐隐流转着金光的佛珠，没有丝毫犹豫，将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

指尖瞬间沁出殷红的血珠。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师父说他天生佛骨，血液乃佛血，可除大妖，轻易不可动用。

他确实也轻易不用。

倒不是他多在意师父的叮嘱，他怕的是疼。

如真天生五感敏锐，痛感也比常人清晰数倍。指尖的锐痛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迅速将指尖血涂抹在孙卫的房门和窗棂上，几道血痕在木纹上蜿蜒，宛如图腾。

原本佛珠本身己足够震慑寻常妖物，但他今夜要与师姐前往命案现场，无法留守太守府，更不知那暗处的妖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以还是多加了一道保险。

血痕画毕，他甩了甩手指，将渗出的血珠随意抹在僧袍内侧的胳肢窝处——这里最隐蔽，师姐不易察觉。

孙卫端着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回来，刚坐下，眼尖地瞥见如真指尖那点尚未干涸的血迹。他惊呼道：“仙长！您手怎么了？”

如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对着门框处随意一指：“方才瞧见一只的蚊虫，扰人清静，被我摁死了。”

他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孙大哥，你这屋里蚊虫似乎格外多些。我教你个法子：找些寻常五谷，混上朱砂，洒在门前窗下，包管蚊虫绝迹。”

他语气一转，带着点促狭，“记得给云团妹子那边也弄上，她细皮嫩肉的，最招蚊子疼。千万别忘了啊。”

孙卫想着云团确实容易被蚊虫叮咬，连忙点头应下。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嘀咕：这小和尚师父，吃肉喝酒，杀生灭虫，样样不落。若在寻常寺庙，怕是早被方丈乱棍打出山门了，也不知他那师父是如何忍下的……

转念一想，他那师父似乎也并非什么靠谱人物……

而且，一个和尚，怎会拜了个道士为师？莫非修仙之人，早己超脱了这些门户之见？

纷乱的念头在他脑中翻腾，随即又悚然一惊，觉得自己这般揣测仙长，实属大不敬，不由得暗自懊悔自责。

如真“呼噜呼噜”几口，又将一大碗面吃了个干净，肚皮却不见丝毫鼓胀。

他放下碗，满足地喟叹一声，语气真诚得近乎夸张：“孙大哥，你这手艺，绝了！我都有些羡慕云团妹子了，恨不得也嫁给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