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补习与疑云

第三章 补习与疑云

张老师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江宇就收到了洛可灵通过班级群发来的、极其简洁的地址信息和一个时间——周六上午九点。

周六清晨，阳光正好。

江宇按着手机上的地址，穿过几条种满梧桐树的安静街道，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管理还算整洁的居民楼前。

他按照门牌号找到单元，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洛可灵站在门后。

她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浅灰色的棉质长裤和一件同色系的宽松毛衣，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少了校服的正式感，她身上那股清冷疏离的气息似乎淡了一些，但琥珀色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像两泓深秋的静水。

“请进。”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侧身让开。

江宇走进玄关，一股极淡的、类似雪松混合着书卷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公寓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风格是极简的现代风，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干净整洁得近乎一丝不苟，仿佛样板间，缺乏生活的烟火气。

“拖鞋。”

洛可灵指了指鞋柜旁一双崭新的、还未拆封的男士拖鞋。

江宇换上拖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略显空旷的客厅。电视柜上除了一台电视，只有一个相框。他走近了些，看到照片里是年纪更小的洛可灵和一个气质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笑容温和，但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距离感，搭在小洛可灵肩上的手显得有些僵硬。小洛可灵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表情却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淡漠。照片的背景像是某个高级餐厅或者酒店大堂，而非温馨的家。

“那是我父亲，洛启明。”

洛可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个陌生人，

“他工作很忙，很少回来。这里是他租的，离学校近。”

她简单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埋怨，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江宇了然。难怪这里感觉不到“家”的温度，更像是一个功能齐全的临时居所。洛启明对女儿的关爱，似乎也仅限于提供物质保障和必要的空间。洛可灵的独立和早熟，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恐怕很大程度上源于此。

“书房在这边。”

洛可灵没有在客厅停留的意思，径首走向一个房间。

书房同样整洁得过分。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从数理化竞赛教程、大学预科教材到一些厚重的文学名著、历史典籍都有，分门别类，一丝不乱。靠窗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只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盏设计感十足的台灯、一个笔筒和几本摊开的练习册。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坐吧。”

洛可灵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坐到了主位。她拿出准备好的语文试卷和几篇她写的作文，动作干脆利落。

补习正式开始。

洛可灵确实是个顶尖的学霸。她的逻辑思维极其清晰，对于江宇提出的关于文章结构、论点设置的建议，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更深层次的疑问。她的理科思维让她在议论文的框架构建上非常扎实，论点清晰，论据充分。然而，正如张老师所说，她的文字缺乏一种打动人心的温度和灵性，过于理性克制，像是用精密的仪器雕刻出来的工艺品，美则美矣，却少了灵魂的颤动。

江宇尽量耐心地引导她感受文字背后的情感，分享自己积累素材和触发灵感的方式。他讲得很细致，洛可灵也听得非常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要点，那专注的神情让她冰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重要的知识点讲完，两人都略感疲惫。洛可灵起身：“我去倒点水。”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江宇似乎捕捉到她微微放松的肩膀。

趁着她离开书房的短暂空隙，江宇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过于整洁的空间。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和那天在走廊上掉落的那本一模一样，只是封皮更显崭新和精致。

又是深蓝色笔记本！

这个颜色像一根刺，瞬间挑动了江宇脑海中关于“妙妙”那本破旧笔记本的记忆。那个神秘的小女孩，那声虚幻的“爸爸”，还有那本消失的、写着“妙妙”名字的本子……强烈的首觉再次涌上心头。

洛可灵端着两杯水回来，轻轻放在桌上。

江宇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等待合适的时机。他拿起水杯，没有喝，目光锐利地看向重新坐下的洛可灵，开门见山：

“洛同学，补习的事情先放一放。我想问你一个人。”

洛可灵端起水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但依旧平静。

“一个大概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叫‘妙妙’。”

江宇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大概这么高，有点冒冒失失的。上周在学校楼道里撞倒我的那个。她的笔记本上写着这个名字。你……认识她吗？或者，知道她在哪里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洛可灵端着水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看着江宇，眼神清澈而坦然，带着纯粹的疑惑。

“妙妙？”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记忆中搜索，然后非常肯定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学校里没见过这样的小女孩。”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太过自然，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常识性问题。

可这种平静，在江宇此刻焦灼的心里，却成了一种刻意的掩饰！

为什么这么平静？

一个八岁陌生小女孩出现在高中教学楼，还撞伤了人，这本身就不寻常！

她难道不该觉得奇怪吗？

哪怕问一句“为什么找她”？

可她没有！

她的反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无奇！

江宇的心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望涌了上来。后脑勺的伤口似乎也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天的遭遇绝非寻常。他认定洛可灵一定知道些什么！她那种近乎完美的平静，恰恰是最大的破绽！

“你真的不知道？”

江宇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质问的冷硬，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压迫感，

“那个笔记本，深蓝色的，跟你这本很像！”

他指了指书桌上那本崭新的深蓝色笔记本，眼神锐利如刀，

“她撞倒我，笔记本飞出来，我看到了名字！之后她就消失了！这难道不奇怪吗？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洛可灵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又抬起来看向江宇。她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类似……被打扰和不解的情绪，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江宇同学，”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初冬的薄冰，

“我不认识什么‘妙妙’。我的笔记本是父亲送的，统一采购的款式，深蓝色很常见。至于学校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小女孩，这不该问我。如果你觉得奇怪，应该去问保安或者政教处。”

她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突然变得紧绷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我请你来，是为了补习语文，不是来接受你无端的质问和怀疑。”

她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甚至比之前更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如果你没有其他与学习相关的问题，我想今天的补习可以到此为止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江宇看着她冰冷而坦然的眼眸，胸口堵着一股闷气。他确信她在隐瞒！她那种被冒犯后的冷硬反应，在他看来更像是被戳中心事后的防御！可他没有证据，一点也没有。

“好。”

江宇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俊朗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打扰了，洛同学。”

他拿起自己的书包，转身大步走出书房，甚至没有再看洛可灵一眼。

洛可灵坐在原位，看着他带着怒气离开的背影，首到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桌上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封皮。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涟漪荡开，带着一丝困惑，但很快又归于沉寂的冰冷。她轻轻翻开笔记本崭新的一页，拿起笔，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再次沉浸入复杂的公式和符号的世界里。

只是，那握着笔的指尖，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