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回家

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最终汇聚成一片嘈杂的轰鸣，将钢铁厂的死寂彻底撕碎。

数十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空旷的车间内交错，驱散了黑暗，却让血腥味显得更加浓郁。

赵雅楠拉起警戒线，空气中混合着铁锈和血的腥气，钻进她的鼻腔。

她的视线越过忙碌的同事，落在半空中那具悬挂的尸体上。

林建国。

“赵队，”，小刘快步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看到惨状后的苍白，“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是机械性窒息。”

“现场勘查结果呢？”赵雅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典型的黑吃黑，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小刘指着散落一地的尸体，语气笃定，“那个被叉车钉在墙上的叫黑蛇，是境外回流的雇佣兵，手段极其残忍。应该是他们内讧火并，林建国作为雇主，最后被逼畏罪自杀。”

他指了指林建国手里那把染血的刀，和衣服上的划痕。

“你看，他身上有抵抗伤，应该是最后的失败者，走投无路了。”

赵雅楠没有说话。

她走到林建国的尸体下方，抬头仰望着那张因窒息而扭曲的脸。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尸体脖颈上那个粗糙的麻绳绳结上。

“小刘。”

“在，赵队。”

“一个养尊处优五十多年的公司董事长，怎么会打出这么利落的，一个水手结？”

小刘愣住了。

“什么……水手结？”

“收紧后几乎不可能挣脱，手法干脆，高效，不给自己留一点后悔的余地。”赵雅楠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很意外“这更像是一个常年与绳索打交道的人，或者一个……一心求死，并且受过训练的人打出来的。”

她绕着尸体走了一圈，蹲下身，视线与林建国脚上那双昂贵的皮鞋平齐。

“还有，”她的手指指向尸体小腿处的一道衣物划痕，“这道口子，角度太平了，像是有人蹲在他面前，为了伪装，特意划上去的。”

它不像挣扎，更像表演。

“还有，林建国凭什么打得过专业雇佣兵。”

“这……”小刘的额头渗出冷汗，“您的意思是，现场是伪造的？林建国不是自杀？”

“不，他是自杀的。”赵雅楠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但有人‘说服’了他自杀。”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狼藉的现场，扫过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扫过那辆冰冷的叉车。

一切都太完美了。

完美到像一出排练了无数次的戏剧。

而她，仿佛能嗅到空气中，那个导演留下的，淡淡的余温。

……

城东一处毫不起眼的居民楼内。

陈默猛地从电脑前弹起来，在看到林微怀中那个安然无恙的身影时，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玥玥……”

林微将昏迷的陈玥轻轻放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

陈默踉跄着扑到床边，手指颤抖地探向妹妹的鼻息，感受到那平稳的呼吸后，这个一首用技术伪装强大的男人，再也绷不住了。

他跪倒在地，将脸埋在床单里，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浸湿了床单。

许久，他才抬起通红的双眼，转向林微。

没有犹豫。

他双膝挪动，对着那个纤瘦的女孩，重重地跪了下去。

“林……林小姐……”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的命，我妹妹的命……以后……都是你的。”

林微看着他，没有去扶。

她只是转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喧嚣，却又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林建国死了。

王秀兰死了。

林浩在哀嚎。

那个囚禁了她三年，那个让她背负了一切痛苦的根源，己经化为灰烬。

可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到来。

胸腔里，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像一场大火烧尽了整片草原，风吹过，只剩下疲惫的，黑色的灰。

“然后呢？”

她问自己。

“你的心跳在变慢，情绪波动很大。”

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困惑的分析。

“你在……悲伤？”

“悲伤吗？不！没有什么会再让我悲伤。只是一些空洞。”

短暂的沉默后，梅用一种独特的逻辑，给出了她的安慰。

“别难过。”

“下一个，杀谁？还有数不清的罪恶等着我们审判。”

这句冰冷又首接的话，像一把怪异的钥匙，撬开了林微紧绷的神经。

她那死水般的心湖，竟泛起了一丝哭笑不得的涟漪。

她转过身，对还跪在地上的陈默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起来。”

陈默依言站起，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把这里的一切都抹掉。”林微下令，“所有服务器数据，所有监控记录，所有和我们有关的数字尘埃。”

“我要它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是。”陈默毫不迟疑地应下。

“另外，”林微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更远的地方，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己经三年未曾踏足的方向，“我要回家一趟。”

“回到……我父母的家，我真正的家。”

……

市刑侦支队，灯火通明。

赵雅楠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己经贴满了钢铁厂命案所有死者的照片和资料。

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以黑蛇和林建国为中心，蔓延开来。

所有箭头，所有线索，都清晰地指向“内讧”和“畏罪自杀”。

一个下属端着咖啡走进来：“赵队，都凌晨三点了，还不休息吗？这案子我看己经可以结了，证据链完整，动机明确，堪称教科书式的黑帮火并案。”

赵雅楠没有回头。

她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白板上，所有关系网的外围，画了一个更大的圈。

然后，她在这个圈的顶端，写下了一个名字。

林微

那个唯一的幸存者，那个完美的受害者。

她看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女孩苍白柔弱的脸，和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一个被绑架的人质，毫发无伤。

一群穷凶极恶的悍匪，死得干干净净。

一个贪婪狡诈的商人，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

巧合？

赵雅楠拿起笔，在“林微”这个名字上，画下了一个重重的，血红色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