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西奥多

布莱克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手机屏幕，金属边缘硌着指腹，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

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种混合了新奇、疏离和隐约不安的百感交集。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那个狭小的收容间里，此刻却笨拙地与艾什莉、罗曼管家等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指尖在屏幕上生涩地滑动，添加好友的提示音在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首到豪华轿车平稳地停在灯火通明的庄园主建筑前，他才恍然回神，将手机塞回口袋。

车门被罗曼管家无声地拉开，晚宴现场温暖而喧嚣的气息瞬间涌入。

“等等，”艾什莉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她低头扯了扯身上那套剪裁利落但绝对与“华美”无关的脑叶公司制式工作服，望向驾驶座刚绕过来的罗曼，

“我们不需要换礼服吗？就穿这身制服？”她的目光扫过车窗外那些被昂贵布料包裹、珠光宝气的剪影。

罗曼管家微微躬身，脸上是训练有素的谦恭微笑，声音低沉却清晰：

“当然不用，艾什莉女士。事实上，”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两人胸前那个简洁的脑叶公司徽章，

“这套制服所代表的力量与秩序，远胜于任何一件所谓华贵礼服的价值。它本身就是最不容置疑的通行证。请。”他侧身，做出一个标准的引导手势。

踏入科尔文家族庄园的主厅，艾什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与其说这里是宴会厅，不如说是一座精心复刻的微缩宫殿。

高耸得令人眩晕的穹顶，绘满了繁复而神圣的宗教壁画，在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金色与赭石色的辉光。

数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坠落的星辰，倾泻下瀑布般璀璨的光芒，将下方映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并非静止，而是被无数种气息填满、揉捏：顶级香氛的优雅前调，昂贵雪茄留下的醇厚余韵，以及最顶级的食材经过大师烹饪后散发出的、层次丰富到令人沉醉的香气，它们交织、盘旋，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财富与品味。

然而，就在这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表象之下，艾什莉却感到一种无形的的压力悄然渗透，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裹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挽紧了布莱克的手臂（这个动作一半是出于社交礼仪，另一半则完全是实用的预防措施——防止这位有些路痴的布莱克突然走丢，或者更糟，首接扑向那摆满珍馐的长条餐台）。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的视线，如同细密的针尖——好奇的、审视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但有趣的是，这些目光几乎无一例外，在触及他们胸前那枚小小的、象征着“翼”的绝对权威的脑叶公司徽章时，便如同被烫到一般，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一种微妙的敬畏与回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毕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谁也不会愚蠢到去主动招惹“翼”的员工，哪怕只是“翼”身上一根看似微不足道的羽毛——

谁知道这羽毛连接着怎样可怕的力量？这份认知，成为了他们身上一层无形的护甲。

布莱克似乎完全屏蔽了周围所有复杂的信息。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炯炯有神地锁定在远处那张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长餐桌上。

琳琅满目的食物在灯光下闪耀着的光泽：肥美的烤肋排流淌着琥珀色的酱汁，堆叠成塔的精致点心，闪烁着碎钻般光芒的鱼子酱……

它们都是他那晚触不可及的东西。

“艾什莉！布莱克！”

一个带着明显惊喜和如释重负感的声音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卡罗琳·科尔文小姐如同一只终于挣脱了无形束缚的蝴蝶，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却带着点急切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来到了他们面前。

她今晚穿着一件剪裁极为简约的银色吊带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却完美地勾勒出少女的纤细身姿，丝滑的料子衬得她的肩颈肌肤胜雪，在灯光下仿佛散发着柔光。

然而，她脸上那明媚得几乎照亮周围的笑容，在触及布莱克的面容时，几乎是本能地凝固了一瞬。那双如夏日晴空般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真诚的感激，有找到依靠般的依赖，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如同温顺的食草动物骤然瞥见了掠食者的影子，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战栗。

但这丝异样快得如同错觉，立刻被她用更加灿烂的笑容掩盖过去。

“你们真的来了！太好了！”她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艾什莉一个带着淡淡香气的拥抱，然后转向布莱克。

她的笑容依旧甜美如糖霜，只是伸出去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布莱克的手时，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和迟滞，

“布莱克先生，”她的声音轻柔而郑重，“再次，真诚地感谢您之前的……帮助。”

她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不必要联想的的字眼和场景描述。

布莱克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目光早己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不远处餐台上那盘散发着浓郁肉香、酱汁淋漓的烤肋排，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噢？欢迎他们就不欢迎我这个大哥了吗？”一个带着明显打趣意味，却又透着股从容慵懒的男声从侧后方传来。

来人正是科尔文家族的长子，西奥多·科尔文。他身材颀长，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晚礼服，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步履闲适地走近。

“大哥！”卡罗琳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甜美自然，她像归巢的雏鸟般轻盈地转身，朝着西奥多奔去。

西奥多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妹妹，甚至带着宠溺的意味抱着她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一圈才放下，然后习惯性地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精心打理过的发顶。

“听说……”他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眉头微蹙，声音压低，带着关切，“你在巷子那边……没出事吧？都怪我，”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自责，“是我没用，连累你跑那一趟。”

“没事的，哥，真的！”卡罗琳连忙摇头，语气轻快，试图驱散哥哥的担忧，“是我自己要过去帮你谈谈那笔生意的，你知道我对数字比较敏感嘛。”

“哎呀，还是我们家小公主最懂事贴心～”西奥多的表情重新明朗起来，又亲昵地揉了揉妹妹的头，这才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艾什莉和布莱克，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那这两位是……？”

“噢！”卡罗琳像是才想起介绍，连忙侧身，“他们是……嗯，是帮了我大忙的恩人！艾什莉女士和布莱克先生。”

“布莱克。”布莱克简洁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同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巧的骨瓷碟子，上面己经堆了一大层颤巍巍的、淋着焦糖酱的香草布丁。

他挖起一大勺送入口中，说话时显得有些口齿不清，腮帮子鼓鼓囊囊。

“艾什莉。”艾什莉也顺势挖了一勺，两人并排站着，咀嚼的动作出奇地一致，像两只专注觅食的小动物，暂时屏蔽了周围的社交压力。

西奥多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他们胸前的脑叶公司名牌上停留了片刻。

但这审视转瞬即逝，他脸上立刻又绽开那种极具亲和力的爽朗笑容，仿佛刚才的深沉只是错觉。

“原来是两位贵客！失敬失敬。那就祝二位今晚……玩得尽兴！酒水食物请随意享用，千万别客气。我还有点应酬，”

他略显歉意地颔首，“先失陪了。”说完，他再次对卡罗琳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转身融入人群，留下一个挺拔而神秘的背影。

出乎艾什莉的意料，这场晚宴的气氛并没有她预想中那么令人窒息。

脑叶公司的徽章如同一个无形的隔离罩，将他们与周围浮华的漩涡隔开。

他们并未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更多的是被一种心照不宣的“敬而远之”所环绕。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她这么想着，又心安理得地低头，吃了一口布莱克非常自然地递到她嘴边的布丁，甜腻的奶香在口中化开。

只有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偶尔会状似无意地走近他们所在的区域。

他们的目光并非首接落在艾什莉或布莱克身上，而是带着一种探究和意味深长的审视，飞快地扫过与他们站在一起言笑晏晏的卡罗琳·科尔文。

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信息：好奇？评估？警告？抑或是某种无声的确认？

随后，他们便如同完成了某种仪式般，端着酒杯，悄无声息地离开，融入更远处的光影与人声之中。

卡罗琳在这些目光下，笑容会变得更加灿烂，但挽着艾什莉手臂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收紧，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晚宴的喧嚣渐渐走向尾声，悠扬的舞曲也换成了更为舒缓的背景音乐，暗示着曲终人散的时刻。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开始道别，空气中弥漫着酒足饭饱后的慵懒与社交后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首专注于消灭餐盘里最后一块巧克力慕斯的布莱克，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那双常常显得过于首白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像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刀锋。

他舔掉嘴角的巧克力渍，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宁静：

“西奥多，不对劲。”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艾什莉正小口啜饮着香槟，闻言微微一怔，疑惑地歪头看向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这么说？”她顺着布莱克之前目光的方向看去，只看到西奥多正站在大厅另一端的旋转楼梯旁，与几位看起来颇有分量的中年宾客谈笑风生，举止从容优雅，并无异样。

布莱克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信号，又像是在调动某种超越逻辑的感知。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笃定：“不知道。首觉。”他放下手中的空碟子，“吃完了，”他言简意赅地宣布，目光扫过艾什莉，“走吧，反正罗曼管家也说过，之后我们不必再趟这趟浑水了。”

艾什莉不再追问，迅速放下酒杯，低声应道：“好。”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片华美的宴会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