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长吉先生

下午，走廊阴冷的光线透过厚重的观察窗，在收容单元外的走廊投下模糊的格子。

布莱克站在曾经自己的收容室门前，代号“李贺”的异想体就在门后。

他身上那件名为“噬渊”的漆黑风衣似乎吸收了周围不远的光线，带来一丝冰冷的触感，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份面对未知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的不安，手指按下了门侧的开启按钮。

低沉的机械运转声响起，厚重的合金闸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内部的空间。

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淡淡酒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

布莱克迈步踏入，身后的闸门随即沉重地合拢，将内外彻底隔绝，只剩下观察窗透入的微弱冷光。

收容室内，身着暗红色宽大长袍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盘膝坐于中央。

李贺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面前散乱地摆放着几尊古朴的青铜酒樽。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沉静而诡秘的氛围。

他的工作偏好是“沟通”——但这沟通显然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交谈。

李贺微微抬起头，狭长的双眸闪烁着幽邃的光，静静地落在布莱克身上。

那目光并非审视，更像是在打量一件久别重逢的旧物。二人就这样在无声中对峙了片刻，空气仿佛粘稠的胶质。随后，李贺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一丝了然与玩味。

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缓缓探入了宽大的红袍内里。

布莱克瞬间绷紧了神经，指节用力，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归墟鞭。鞭身熟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

李贺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他从袍中取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凶器，而是一卷色泽陈旧的竹简书卷。

他随手将其在地上展开，卷首露出两个遒劲的古字——“长吉”。

紧接着，那书卷无风自动，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稳稳地飘飞起来，最终“啪”地一声，紧紧贴附在用于外界观察的单面玻璃窗上，将窗外的视线完全遮蔽。

收容室外，一首凝神注视的邓恩，眉头微不可查地蹙紧了一瞬。隔绝观察？这异想体想做什么？

算了，毕竟只是一只ZAYIN级异想体，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么想着，邓恩朝着湮界之瞳的收容单元走去。

布莱克心中警铃大作，完全不明白李贺此举的用意。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李贺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太岁……”李贺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带着一丝追忆的喟叹，“倒真是……许久未见了。”

“！！”

布莱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我……”布莱克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然而，就在他吐出一个字的瞬间——

李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原地。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预动的轨迹。

布莱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己经狠狠撞上他的胸口。

“呃啊！”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胸腔闷痛欲裂，手中的归墟鞭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脖颈。

那只手并未用力掐死他，只是用食指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轻柔，在他颈侧动脉处轻轻一划。

嗤——

一道细小的血线瞬间绽开，温热的黑血渗出皮肤。

剧痛尚未完全传递到大脑，布莱克便感到那只冰冷的手，首接探入了那道微小的伤口之中

“呃——！！！”

难以言喻的剧痛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那不是物理的切割痛，而是仿佛灵魂被强行剥离的撕裂感。他全身的肌肉因剧痛和无法反抗的恐怖而疯狂痉挛，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动弹不得。

李贺的手在伤口内似乎抓住了什么核心之物，猛地向外一扯。

“噗嗤——”

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剥离声，一团不断挣扎、扭曲蠕动的黑色胶质物——

布莱克的本体，那只寄居于人类躯壳中的黑太岁——

被李贺硬生生从伤口中整个揪了出来。

失去了核心支撑的“布莱克”躯壳，眼神瞬间涣散，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软软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再无生息。

李贺提溜着手中那团兀自疯狂扭动、试图逃脱的黑色太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洞察的悲悯。

“呵，”

他发出一声轻嘲，似在吟诵，又似在叹息，“太岁非太岁……”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摇头，目光变得悠远而复杂，又低声续道：“唉，长吉……亦非长吉。”

说完，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挣扎的“黑太岁”重新放回倒地的“布莱克”颈侧伤口旁。

那黑色胶质物仿佛找到了归巢，立刻伸出数条粘稠的黑色触须，牢牢扒住那道翻开的血肉伤口，急切地重新钻了回去，融入了那具冰冷的躯壳之中。

几秒之后，“布莱克”胸腔猛地起伏，如同溺水者被拉回水面，剧烈地倒抽了一大口气。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依旧盘坐的红袍身影。

“呼……呼……” 他喘息着，颈侧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死死盯着李贺，声音因惊骇而沙哑：“……为什么？”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揭露他，又为何放他回来。

李贺己然重新盘膝坐好，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随手拾起一尊青铜酒樽，为自己斟满，举杯向着虚空，也像是向着惊魂未定的布莱克，悠然吟道：

“依前言耳。汝非彼时孽龙，吾亦非斩龙长吉。呵呵……”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吟诵声带着古老的韵律与苍茫，“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 布莱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玄之又玄的话语。飞光？孽龙？斩龙？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谜团砸在他混乱的思绪里。

“不必强求理解，”李贺仿佛看穿了他的茫然，放下酒樽，语气恢复了那种超然的平淡，带着一丝长者的口吻，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来日方长。小友……如何称呼？”

“……布莱克。” 布莱克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警惕依旧。

“布莱克？”李贺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发音古怪的名字颇为嫌弃，“此名……毫无意蕴。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吾赐你一名，‘李岁’，如何？”

“不要！”布莱克几乎是立刻拒绝。

“呵呵，无妨，无妨。”李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洞悉未来的深邃，“此名，终有一日，你会用到的。明日……再会罢。”

说完，他不再理会布莱克，自顾自地低头，专注于杯中物，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布莱克背靠着墙壁，全身肌肉紧绷，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空气中只剩下李贺偶尔啜饮酒液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布莱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死寂的收容单元内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李贺终于放下酒樽，随意地一拂宽大的红袖。贴在观察窗上的那卷“长吉”书简仿佛受到召唤，自行飞回，重新卷好，落入他的袖中。

几乎同时，收容室厚重的闸门发出解锁的嗡鸣，缓缓向一侧滑开。门外走廊的光线重新透了进来，同时响起的还有系统冰冷无情的电子音：

“工作结果：优秀。”

李贺站起身，红袍如血般流淌。在布莱克即将踏出门口时，他平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哦，对了。下次见面，你可称我……”

他顿了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长吉先生。”

布莱克脚步猛地一顿，没有回头，但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重重地踏出了收容单元，沉重的闸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那抹刺眼的红与无尽的谜团，重新封存于冰冷的合金壁垒之后。他站在门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闸门，目光凝重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