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雾里看花，雨里杀，误杀

车库那扇锈死的卷帘门，被拉得严严实实，像是一道隔开了生与死的铁幕。

李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流进衣领，冰得他一哆嗦。

老子不动他。

老子就去看看他有没有在里面把自己憋死。

这话是说给阿二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心里那股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这事要是不弄个明白，他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离车库还有十几米。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白花花的水沫子。

李力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东西，顺着卷帘门底下的缝隙，正缓缓地渗出来。

一股暗红色的液体，混在浑浊的泥水里，被雨水冲刷着，拉出一条条几乎看不见的红线。

李力瞳孔一缩，掏出一把枪，几乎是跑着冲到了那扇铁门前。

他刚想伸手去拉那扇门，一个人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铁皮和哗哗的雨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个比较沉闷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发言风格。

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除了在梦里，再也听不见的声音。

李力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愣愣地站在门外，任由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幻听？

他抬起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然后把耳朵贴在了冰冷的，沾满了雨水的铁门上。

这一次，他听清了。

“然然，你怎么杀了他。”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震惊，还有一丝他无法理解的困惑。

啊？

根生？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瞬间窜到了后脑勺。

他赶紧抓住了卷帘门的把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往上一掀。

车库内的景象，让李力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整个地面，像被一颗无形的陨石砸中，向内塌陷出了一个首径数米的巨大凹坑。

水泥地寸寸龟裂，钢筋扭曲着暴露在外，形成一个狰狞的漩涡。

那个被他亲手捆起来的李政，被死死地按在凹坑的最底部。

他的西肢和躯干压成了麻花，骨头从皮肉里刺出来，和那些破烂的电线、碎裂的铁皮，纠缠在一起，血肉模糊，不分彼此。

死状凄惨，己经不足以形容他万分之一的惨。

显然是吴然的重力导致的。

而吴然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就站在凹坑的边缘。

他静静地站着，眼神极其的空洞，仿佛地上那片惨状，只是一幅与他无关的画。

在吴然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工装，头上，还戴着那个滑稽的，洗得发白的绒线头套。

李力看见了这人露在头套外面的那截脖子，皮肤是灰白色的，上面布满了尸斑。

“力哥？”

王根生的声音，隔着头套和雨幕，闷闷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惊讶。

李力腿一软，差点跪进泥水里，手里的枪口也垂了下去。

“力哥，万家福发生啥事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这个工地佬特有的，没心没肺的困惑。

李力的大脑当机了，看着王根生，又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他……”

“你咋……”

他想问，根生你他妈怎么没死。

可所有的问题，最后都堵在了吴耀良那张惨白的脸上。

李力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李政，阿二那大舅哥。”

“把吴哥杀了。”

话音落下。

王根生缓缓地，一格一格地把头转向李力。

那个滑稽的绒线头套，也跟着他一起，转动了一个僵硬的角度。

过了许久，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块里凿出来的。

“吴哥死了？”

过了好一会，他转过身，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车库里走了出去，然后就那么靠着墙，一屁股坐在了外面的泥水里。

雨水打在他的头套上，溅开，又顺着他青灰色的脖子流淌下。

“阿力。”

“给俺三根烟。”

李力愣住了。

“啥？”

“烟。”王根生又重复了一遍。

李力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起来。

他从那包被雨水泡得稀烂的烟盒里，好不容易才抖出三根还算完整的，递了过去。

烟是湿的，软趴趴的。

王根生接过香烟，朝着超市后院的卸货平台走去。

李力跟在后面。

两个人一前两后，踩着哗哗作响的雨水，谁也不说话。

卸货平台的水泥地，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王根生走到平台中央，停了下来。

他把那三根湿透了的烟，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一脚跺下，那厚实的水泥平台，应声而裂。

一个碗口大的坑，出现在他脚下，碎石和水泥块西下飞溅。

他弯下腰，从那个破开的洞里，抠出一些碎石。

然后把那三根烟，一根一根地，插进了的泥土里。

做完这一切，王根生退后一步。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那三根歪歪扭扭插在泥土里的烟，摘下了那个滑稽头套。

饶是李力，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

他想起了前段时间，万家福门口。

吴耀良拉着他们三，就在这，一人点上一根烟，吹着牛逼，说以后跟着老板非常有前途，未来要怎么怎么样。

那些画面，仿佛昨天。

可现在，变成了一具摆在桌上的冷冰冰的尸体。

而根生也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过了很久，王根生才缓缓站了起来，捡起旁边那个被泥水泡过的头套，重新戴回头上。

他走到吴然面前。

“然然，进去吧。”

“外面雨大。”

李力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吴然的肩膀。

几人回到了办公室。

李力走到桌边，想把那张床单重新盖好。

王根生先他一步，伸出手，掀开了床单的一角。

他盯着吴耀良后脑勺那个血窟窿，看了得有半分钟。

李力心里一酸，想说点什么。

王根却突然开了口。

“人不是李政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