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秸秆筑屋风波起

稻妻锻刀的废料堆成小山，千岩军破损的旧盾覆满尘灰。理萌站在荒地中央，手中图纸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梁架用废铁料，地基垫旧盾牌。”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人群的嘈杂，“墙——就用我们地里收的玉米秸秆。”

难民们面面相觑。有人抓起一把金黄的秸秆杆，指尖搓了搓干燥的纤维。

“这玩意儿……能挡风？”穿破袄的老汉嘀咕。

“比黑市卖的薄木板还漏风吧？”抱孩子的妇人小声附和。

理萌没辩解。他提起一只木桶，乳白粘稠的胶体倾泻而下，均匀涂抹在两块木板接缝处。胶体泛着谷物蒸熟后的微甜气息。

“搭把手。”他招呼旁边壮实的青年。

两人各执木板一端，手臂肌肉贲张。胶合的接口纹丝不动，木板反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七天后，第一批秸秆屋立在登陆区边缘。墙壁厚实平整，秸秆捆扎紧密，表面刷过特制胶体后泛着温润光泽。

委员会的红纸贴在屋门上。

独臂的老兵用仅存的手杵着拐杖，重重敲击墙角地基。闷响扎实。

“好！”他哑着嗓子，眼眶发红，“比帐篷强十倍！夜里听不见鬼哭似的风声了。”

哺乳期的母亲抱着襁褓，指尖小心抚过屋内墙壁。指尖传来干燥温暖的触感。

“囡囡……”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夜里不咳了。”

屋外寒风呜咽，屋内只有婴儿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暖意，仅仅持续了三天。

“秸秆屋？哈！”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在水源处排队的人群中炸开。干瘦的枫丹小贩罗伊斯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脸上是夸张的惊恐，“那是给牲口住的棚子！你们是人！沾个火星子试试？轰——！保管你们连人带屋，全变焚尸炉里的焦炭！”他恶毒地比划着爆炸的手势。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恐慌像瘟疫般无声蔓延。另一个小贩趁机猛地扯开一个瘦弱孩子的衣襟，露出孩子胸口一片刺目的红疹。

“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这小贩的声音凄厉得如同报丧，“玉米胶有毒！用了那鬼东西粘的屋子，烂皮烂肉！等着全身溃烂吧！”

恐惧彻底吞噬了理智。当夜，在罗伊斯手下人刻意的煽动下，三户本就心存疑虑的人家发疯般地拆掉了自家搭建到一半的屋架。断裂的、金黄的秸秆凄惨地散落一地，很快被慌乱的人群踩进冰冷的泥泞里，沾满污浊。

第二天清晨，委员会那顶象征着临时权力的帐篷前挤满了激动不安的人群。枫丹商人罗伊斯站在最前面，一脸忧国忧民的沉痛，用一方精致的丝绸手帕按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

“诸位大人，”他语调沉重，带着刻意模仿的璃月腔调，“璃月千年传承，讲究的是砖石为基，土木为安！这等来历不明的异邦邪术……害人害己啊！为了大家的安危，必须立刻禁止！”

“放屁！”

一声嘶哑却饱含怒火的咆哮猛地劈开了人群的喧哗。是那个独臂老兵！他像一尊愤怒的石像，死死挡在自己那栋己经建好的秸秆小屋门前，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昨夜拆了自家屋子的几个汉子，手里还提着木棍，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

“至少这里有墙！有顶！”老兵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独臂指向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昨夜拆了屋子如今只能蜷缩在破布下的人，“你们拆了它！拆了这能挡风的东西！让你们的婆娘娃娃睡泥地喝北风吗？！良心让狗吃了？！”

那位抱着孩子的母亲默默地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老兵身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紧紧护住身后那扇简陋却结实的屋门。她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哇哇地啼哭起来，哭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格外揪心。

帐篷的阴影里，静怡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脚上那双为了适应壶内生活而换上的灰扑扑布面平底鞋，无声地碾过一颗尖锐的碎石。

正午时分，临时学堂前的空地上罕见地聚集了不少人。孩子们被好奇心驱使着围在静怡身边，大人们则远远观望，眼神复杂，疑虑与期盼交织。

“阿林。”静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唤来一个高个子、眼神机灵的男孩，“举稳火把，离远一点。”

火焰贪婪地舔舐上一块涂满了厚厚玉米胶的秸秆板样本。刺鼻的焦糊味立刻弥漫开来。木板表面在火焰的炙烤下迅速碳化变黑，边缘卷曲，然而，预想中的熊熊火焰却并未出现！没有半点火星窜起，只有那顽固的黑色碳化层在蔓延。

“看！快看！”举着火把的阿林兴奋得大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只黑了！真的没烧起来！这胶是防火的！”

静怡没有停下。她打开旁边一个盖着布的竹笼，抱出里面一只喂养多日、皮毛光滑的灰兔子。小家伙似乎认得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静怡掰开一小块早己凝固成乳白色的玉米胶块。兔子的舌头一卷，竟将那胶块吃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在静怡怀里蹭得更欢了。

“这只兔子，”静怡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连续三天，每天舔食一小块这样的玉米胶。你们看它的毛，”她轻轻抚过兔子油亮的皮毛，“它的精神。”兔子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活力十足。“它现在，活蹦乱跳。”

孩子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几个胆大的己经涌上来，争抢着记录本要画下兔子的状态。人群中，怀疑的坚冰开始发出碎裂的声响，动摇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向静怡和那块焦黑的实验板。

“妖言惑众！大家别信这妖女！”

一声饱含恶意的厉喝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从人群后方炸响！

一道黑影猛地暴起！一个沉甸甸的陶罐带着刺鼻的火油气味，被人用尽全力狠狠掷出，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目标首指临时学堂那用茅草和秸秆搭建的脆弱屋檐！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嗤啦——！”

一道凌厉无比的紫电，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笃！”

一声沉闷又清脆的撞击声！刻晴的雷楔后发先至，精准得如同长了眼睛，瞬间贯穿了纵火者投掷陶罐的右手腕！剧痛让那人发出一声惨嚎，陶罐脱手，啪嗒一声掉落在离草檐几步远的泥地上，未燃尽的火油汩汩流出，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紫色衣袂翻飞，刻晴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学堂之前，挡在溅落的火油与惊呆的人群之间。她面若寒霜，眼神冷冽如万载玄冰打磨成的利刃，瞬间锁定了人群中脸色煞白的罗伊斯和捂着手腕惨叫的纵火者。

“拿下！”刻晴的清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惊雷落地。

早己埋伏在侧的千岩军士兵如狼似虎般扑出，瞬间将的纵火者和面如死灰、试图往人群里缩的罗伊斯死死按住。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厚的账册，被一名千岩军士兵狠狠摔在罗伊斯面前的泥地上，封皮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

“黑市账目在此！”刻晴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住了所有嘈杂，“劣质木板，以次充好，售价比进价翻了整整八倍！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散布谣言，煽动恐慌，意图谋财害命，其心当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罗伊斯的心上，也敲在围观人群的耳中。真相大白，羞愧和愤怒取代了恐慌。

喧嚣终于散尽。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洒在昨夜被慌乱踩踏、如今散乱一地的秸秆堆上，泛着凄凉的微光。

白天带头拆屋的汉子，此刻佝偻着背，蹲在自家小屋的废墟旁。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迟来的珍惜，一根根捡起那些还算完好的、金黄色的秸秆杆。他的头埋得很低，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懊悔：

“……对不住，理萌先生……咱……咱重头再来，行不？”他依旧不敢抬头看站在不远处的理萌。

没有人立刻回答。只有更多沉默的身影，在清冷的月色下，默默地弯下腰，伸出手，将那些散落的、象征着温暖和希望的秸秆，一根根，一捆捆，重新拾起。动作缓慢，却无比坚定。

夜，更深了。

数十栋按照新方法建造的秸秆小屋，如同沉默而坚韧的哨兵，静静矗立在登陆区边缘，连成一片小小的、温暖的村落。月光温柔地流淌在刷过特制胶体的秸秆墙面上，反射出柔和的、近乎银白的光泽。一扇扇小小的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那光芒虽然微弱，在无边的寒夜和绝望的底色中，却显得如此坚定，如此温暖，如同黑暗海洋中亮起的灯塔。

一片柔和的光晕从最近的一扇窗户里漫溢出来，悄然落在静怡沾着泥灰的平底布鞋旁。她望向那片由无数微弱却顽强的灯火连缀成的温暖光带，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终于在她紧抿了许久的嘴角，轻轻弯起。那灯火映在她明亮的眼眸里，仿佛也点燃了某种更深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