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吃醋

火车进入广西省的南宁站，列车员在喇叭中喊道：“前往武鸣的旅客请下站换车了。”

武鸣的沃柑在广西甚至整个中国都最为有名，果皮薄、汁水足、口感细腻、酸甜适中，尤其是橙香浓郁，在古代被奉为圣品，深受嘉兴皇帝喜爱。

民国时期，更被广西都督陆荣廷赐名为 “沃柑之乡”。

若用这种沃柑做成罐头，定会被抢购一空！

跟着人流换乘上去武鸣的火车，我捏着车票找到一百二十八号座位。座上坐着个戴眼镜的青年，跟我差不多年纪，生得眉清目秀。

“你好，这是我们的座位，是不是坐错啦？” 我敲了敲座椅扶手。

那青年抬头扶了扶眼镜，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刚上厕所回来没瞅准。”

丫丫和何小丽坐在了我边上，我却瞅见旁边这男青年，自打何小丽落了座，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心里头顿时像塞了把干柴。

“何小丽！真的是你啊！” 他突然拔高了嗓门。

何小丽愣了下，惊讶道：“阿东？这么巧？”

“来广西旅游啊？” 他搓着手问。

“嗯，” 何小丽朝我这边看了眼，“跟我老公一起来的。你一个人？也是来玩的？”

“这是你老公？” 他忙不迭伸手，“幸会幸会！”

我跟他握了握手，扭头问何小丽：“你们认识？”

她点点头：“他叫何润东，跟我一个村儿的，从小就认识。”

火车哐当启动时，我瞥见何润东的目光又飘向何小丽的碎花衬衫，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车厢，把他镜片后的眼神照得明晃晃的 —— 八十年代的绿皮车里，突然多了股比沃柑更酸的滋味，在硬座底下悄悄冒了泡。

谈话间，何润东掰着手指头聊起跟何小丽同校读书的事儿，从同桌借橡皮扯到放学路上摘桑葚，末了还咧嘴笑道：“那时候我可没少给你递纸条，说想跟你处对象呢！” 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压根没拿正眼瞧我。

我心里暗笑，指尖在膝盖上慢慢磨着车票边角 —— 这小子还真把我当空气了？行，等会儿有你小子喝一壶的。

火车哐当哐当地钻山洞，何润东的声音在隧道回音里飘过来：“小丽你记不记得，我还给你画过水彩画……”

何小丽尴尬地抿着嘴，往我身边挪了挪。

我故意把胳膊搭在她身后的座椅靠背上，指尖蹭过她发梢，慢悠悠地开口：“是吗？我家小丽可没跟我提过这些。” 说着掏出烟盒抖出一支，何润东赶紧摸出打火机凑过来：“哥，我给你点！”

“不用。”

我掏出火柴 “刺啦” 一声划着，火苗在他镜片上晃了晃，“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不得别人跟我媳妇套近乎。” 烟圈吐到他鼻尖前时，我瞅见他握着打火机的手指节都白了。

他大概是瞧出了我脸色不对，讪讪地扯了扯嘴角，目光飘向窗外飞驰的树影，没再作声。

何小丽指尖蜷成拳，轻轻往我肩头捶了下：“你呀，跟人家较什么劲？不过是老同学罢了。”

“老同学怎么了？” 我拧着眉，车厢里的电扇呼啦啦转着，吹得人后颈发黏，“老同学就能没个分寸？我要是不在场，指不定他还想把当年那点心思全倒腾出来呢。”

“行行行，知道你有理。” 她眼尾弯起笑纹，偷瞄我时睫毛颤了颤，“刚才瞧你那样子，是不是吃醋了？”

我耳根子 “腾” 地烧起来，像被夏日正午的日头首晒着，嘴硬道：“胡扯！我吃哪门子醋！”

“还嘴硬？你看你这脸，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似的。”

“就没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 她低头替丫丫理了理汗湿的刘海，声音软得像化了的糖水，“都当爹的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耍脾气。”

车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黏腻的暑气从窗缝钻进来，裹着何润东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我望着何小丽鬓角沁出的汗珠，突然觉得这八十年代的夏天，连空气里都浮着股酸甜劲儿 —— 就像玻璃罐里封着的沃柑罐头，明明酸得人牙床发软，偏生又甜得让人忍不住咂摸舌尖。

火车轮子碾着铁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刚滑进站台，对面的何润东就梗着脖子咳嗽了声：“我到站了，先下了啊。”

我眼瞅着窗外月台的水洼映着他的影子，头也没回地撂了句：“不送。”

看他背着帆布包挤下车的背影，我故意抻了个懒腰，胳膊肘撞得车窗哐当响：“啧啧，某些人一走，这车厢里的汗味都淡了。”

何小丽拿手背抵着嘴笑，拳头又往我肩头捶：“你这人咋这样？人家好声好气道别，你连个正眼都不给。”

“我哪有？” 我梗着脖子往座椅里缩，后颈却被她戳得发烫。

她瞅着我翘得老高的嘴角，故意板起脸：“瞧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儿，欠不欠揍？”

这要是搁以前，她绝对没有这种胆量这么跟我说话，也许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慢慢使她那颗满是受伤的心，正在慢慢恢复。

火车轮子碾着铁轨发出 “哐当哐当” 的闷响，眼看就要晃进武鸣站，车厢里突然炸开锅。

“我的帆布包呢？车里有小偷！” 前排一个穿蓝布褂的汉子猛地站起来，拍着空荡荡的座椅底下大喊。

“我的铝饭盒也没了！里头还有钱和粮票呢！这可咱办啊？” 隔了两排的老太太抖着围裙角，急得首拍大腿。

丫丫在何小丽怀里睡得正香，小脸蛋蹭着她妈肩头的碎花布。何小丽脑袋歪在我肩上，被喊声惊醒，揉着眼睛嘟囔：“咋回事？嚷嚷啥呢？”

“怕是遇着扒手了。” 我盯着过道里来回挤动的人影，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裤兜里的钱包。

八十年代的绿皮车，这事儿不算稀罕。

那帮人常成帮结伙，一个望风一个下手，得手了就往同伙袖筒里塞，等失主反应过来，下一站早溜之大吉了，就算当场搜身，也找不着赃物。

车窗玻璃上凝着层薄灰，映出前排乘客翻箱倒柜的影子。我悄悄把何小丽往身边揽了揽，她怀里的丫丫咂了咂嘴，小拳头还揪着我衬衫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