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喇叭”宴

次日上午，日头刚爬上窗沿，我就把高烨和周文斌喊到了出租屋。

我去广西那阵子，杜琦峰总念叨他俩三天两头往厂子里钻，不是帮着修机器就是搭把手卸货。今儿个我特意从抽屉里摸出牛皮纸包着的钱 —— 里头不光有本金，还多塞了两沓当利息。

“这是之前借你们的钱，拿着。” 我把纸包往桌上一放，票子的边角还带着银行的压痕，“另外算点利息，别嫌少。”

高烨搓着手首往后躲：“峰哥，咱哥几个说这干啥？你厂子正用钱呢，先紧着那边！”

周文斌跟着点头，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扫着桌沿：“就是！咱光棍汉一个，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这钱你留着买机器。”

看着他俩推三阻西的样儿，我突然想起大头躲躲闪闪的眼神。

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这俩兄弟从厂子开张就跟着忙前忙后，没喊过一声累。

“你们俩对我的好，我心里有数，” 我把钱硬塞到高烨手里，“没你们当初借那笔钱，我连租台封口机的本钱都没有。这钱必须收，月底还给你们发红包！”

见他俩还要推，我故意板起脸：“少废话，今儿帮我搬家！”

高烨捏着纸包发愣：“搬家？搬哪儿去啊峰哥？”

“丫丫快上幼儿园了，” 我指了指墙角的行李卷，“城里幼儿园师资好，我在那附近租了套房子，以后接送方便。”

“我靠！” 周文斌突然拔高了嗓门，“城里那地界儿房租多贵啊？一间房能顶咱这破屋半年租了！”

“可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我拍了拍他肩膀，瞅着何小丽在里屋叠着丫丫的小被子，“穷了半辈子，好容易手头宽绰点，谁不想让老婆孩子过舒心点？别磨叽了，赶紧搭把手！”

高烨把钱揣进兜，跟周文斌对视一眼，突然笑了：“得嘞！搬新家可是大事，嫂子今儿得露两手硬菜啊！”

“放心，” 我瞅着何小丽从衣柜里翻出压箱底的新被面，阳光照在她鬓角，泛着细碎的光，“等会儿到了新家，让你们嫂子炖上红烧肉，咱哥几个喝两盅，也算庆祝咱味峰食品厂‘挪窝’了！”

出租屋外传来板车轱辘的响声，周文斌己经扛起了装罐头模具的木箱。

我看着高烨帮忙往车上搬丫丫的小木马，突然觉得这八十年代的晨光格外亮堂 —— 钱这东西是照妖镜，能照出虚情假意，也能照见肝胆相照。

新房找在离幼儿园不到两百米的巷子里，是栋三层高的小洋房。

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铁艺阳台上还挂着没摘的葡萄藤。房东是个早年留洋的先生，因急事要回国，托老友挂出招租启事，正巧被我在供销社门口的布告栏瞅见。

房租确实比出租屋贵了三倍，可推开木门那刻就觉得值 —— 地板是打蜡的老松木，踩上去吱呀响，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楼梯扶手上碎成光斑。

除了给丫丫收拾出带飘窗的小房间，还多了间朝东的书房，墙上留着前主人用钢笔写的英文诗句。

丫丫甩掉小布鞋，光着脚丫在木地板上疯跑，棉袜子在脚踝上晃荡。她扑进带碎花窗帘的小房间，趴在飘窗上看楼下的梧桐树：“粑粑你看！这里能看见幼儿园的滑梯！”

我蹲下来给她擦脚底的灰：“喜欢这个小房间吗？”

“喜欢！” 她抠着窗台上的木纹，小脸蛋兴奋得发红。

“那今晚自己睡这儿好不好？” 我指了指新铺的小床，床栏上还挂着何小丽缝的布娃娃。

丫丫突然转过身，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仰着脖子瞅我：“不要！我要和麻麻一起睡！”

“为啥呀？”

“因为......” 她眨巴着大眼睛，手指绞着布娃娃的辫子，“因为晚上会有大脑虎！就像故事书里那样，蹲在床底下！”

我：“...........”

何小丽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进来，闻言笑弯了腰：“傻丫头，哪来的老虎？粑粑麻麻就在隔壁，你看这窗户上还贴着小太阳呢。”

丫丫抱着布娃娃往何小丽怀里钻，“那麻麻陪我睡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好好。”

何小丽刮了刮她的鼻子，阳光透过梧桐叶照在她俩身上，把影子投在木地板上，晃成温暖的一团光。

晚上八点的喜来登大酒店灯火通明，三楼包厢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我带着何小丽和丫丫刚在沙发坐定，就瞅见她今儿个跟换了个人似的 —— 浅蓝色碎花长裙是我托人从上海捎的，头发用珍珠发卡松松盘起，耳垂上坠着新买的银耳坠，灯光底下一晃，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亮。

“你老盯着我看啥？” 她被我瞅得不好意思，指尖绞着裙角。

“好看呗！” 我心里话脱口而出，想起出租屋里她总穿着打补丁的旧衬衫，这裙子衬得她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人。

“贫嘴。” 她嗔怪地白我一眼，手腕上的新手表闪了闪 —— 那是我特意买的上海牌，“王厂长咋还不来？都过点了。”

正说着，包厢门 “吱呀” 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堆着笑走进来，身后跟着位烫着波浪头的女人，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响。“小丽啊，对不住对不住，路上塞车了！” 男人说着一屁股坐进主位，正是塑料厂的王厂长。

那女人扫了眼桌上的菜，涂着红指甲的手往桌上一搭：“请我们老王吃饭就点这些？也太寒酸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堆起笑：“不知嫂子也来，怠慢了怠慢了。” 赶紧把菜单递给她，眼角瞥见何小丽攥紧了丫丫的小手。

女人拿过菜单时嫌恶地瞥了我一眼，嗓门又尖又亮：“我们老王就好一口茅台，有吗？”

服务员看向我，我咬咬牙点头。

“再来只澳洲大龙虾，要活的！” 她翘着兰花指划拉菜单，“哦对了，给我来份燕窝，女人吃这个最补了 ——” 转头看向何小丽，“小丽妹妹要不要也来一份？美容呢。”

何小丽把丫丫往怀里揽了揽，笑得得体：“不了嫂子，我吃不惯这些。”

我瞅着女人颐指气使的样儿，再看看桌上刚加的菜价，心里首犯嘀咕：合着今儿是她做主请客？

茅台瓶子 “砰” 地打开时，我偷偷捏了捏口袋里的钱包，里头揣着刚从银行取的一千块 —— 本来想谈成瓶子模具的事儿，现在看这阵仗，怕是得先把这老女人伺候舒服了才行。

丫丫趴在桌上玩筷子，突然小声问我：“粑粑，那个阿姨为什么说话像喇叭呀？”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却瞅见何小丽悄悄给我使眼色，那眼神里有无奈，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 得，为了可乐的瓶子，今儿这顿 “喇叭宴”，咱还就得硬着头皮伺候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