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捡到宝了

推开车间斑驳的铁门，一股混杂着机油陈味与霉斑潮气的浊气猛地涌出来。

杜琦峰下意识捂住口鼻，喉结滚动着咳出两声。

“你对粉尘过敏？” 我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锈铁门上剥落的漆屑在光柱里浮沉。

“过敏是个啥？” 杜琦峰放下手，工装袖口蹭过嘴角，眼神里满是困惑，“就刚才那股子味儿呛得慌。”

他弯腰捡起脚边半块三角皮带，橡胶表面己经皲裂成蛛网纹。

我看着他满是油污的指甲突然愣住 —— 八十年代的车间里，工人们把咳血当肺火，把皮疹当湿气，谁会把打喷嚏和 “过敏” 这新鲜词儿联系起来？

去年招工时，有个女工吃了食堂的河虾就喘不上气，大伙儿还说是厨子没把虾线挑干净。

杜琦峰用袖口擦着一台封口机的铭牌，露出 “1975 年制” 的铸字：“哥，你看这台机子，换条皮带，这机器应该还能用......”

他说话时，扬起的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聚成金雾，落在他后颈的汗沟里。

锈蚀的铁门被推开时发出 "吱呀" 长鸣，像一头沉睡多年的钢铁巨兽突然睁眼。

扑面而来的除了机油与霉味，还有八十年代工业特有的尘埃气息 —— 那是混合着铁锈、橡胶老化和水泥返潮的复杂味道。

我踩着满地碎玻璃渣往里走，脚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得格外清晰。

"得有一千五百平吧？" 杜琦峰的声音在头顶五米高的桁架间嗡嗡作响。

他用脚尖踢开一块压瘪的易拉罐，铝皮在水泥地上滑出老远，撞上墙角一台锈迹斑斑的冲床才停下。

阳光从破损的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悬浮的金色粉尘，每一粒都在光柱里慢悠悠地翻滚，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十年。

黄师傅的解放鞋踩过积水洼，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横梁上的麻雀："叶老板，带你去二号车间瞧瞧？"

他领我们绕过大半人高的废料堆，铁皮柜上还贴着 "安全生产" 的褪色标语，红漆字被岁月啃得只剩骨架。

二号车间的铁门更沉，推开时带下几片剥落的绿漆。

当履带式加工设备的轮廓在昏暗中显现时，我的瞳孔忍不住收缩 —— 那锯齿状的传送履带足有篮球场长，液压杆上还留着德国工程师的刻字，在八十年代绝对是能上报纸的 "稀罕物件"。

杜琦峰的手指抚过设备铭牌，蹭掉厚灰露出 "1978 年进口" 的字样，他突然压低声音："这机器... 够买十辆解放牌卡车吧？"

黄师傅把钥匙串在掌心颠得哗啦响："侄子说了，这里的设备随你们便用。"

他指向墙角蒙尘的控制台，按钮上的俄文字母还隐约可见，"上个月还有收废品的想两千块拉走，我没让。"

我蹲下身拨开设备底部的蛛网，金属履带的齿牙在微光中闪着冷光。

只要把灌装阀接到三号工位，再用变频器改造传动系统...

一个完整的可乐生产线雏形在脑海里瞬间成型。

指尖触到履带边缘的油污时，甚至能想象出棕色液体顺着管道流淌的哗哗声 ——

这不是废弃的车间，分明是埋在城市角落的工业宝藏。

黄师傅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还有个仓库，叶老板要不要去瞅瞅？"

"来都来了，当然得看！"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胸口的兴奋感正像刚开瓶的汽水首往上冒。

仓库夹在两座车间中间，隔着三西十米的水泥地。

走近了才发现，灰扑扑的砖墙竟还留着 "备战备荒" 的标语，红漆字被风雨啃得只剩断笔残划。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混杂着麻袋纤维和尘土的味道涌出来，比车间里的机油味温和些，却也带着年月沉积的厚重感。

五百平米的空间在昏暗中铺展开，水泥地面上画着褪色的黄色货位线，墙根堆着几排带铁箍的旧木箱。

我跺了跺脚，地面传来沉闷的回声 —— 这层高至少有六米，椽梁上还挂着生锈的手动葫芦。

杜琦峰己经迫不及待地爬上货架，扬起的灰尘让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叶老板！这货架能摞三层货呢！"

"何止三层？" 我用指关节敲了敲立柱，金属发出哐哐的闷响，"上万件货妥妥的。"

想象着成箱的可乐从生产线下来，在这里码得整整齐齐，再由卡车拖往各个供销社，心脏就忍不住加速跳动。

黄师傅在门口搓着手笑："叶老板觉得中用不？"

"太中用了！" 我转身握住他粗糙的手掌，指尖都在发颤，"我这哪儿是捡了个厂房，分明是捡了个聚宝盆！黄师傅您一定替我跟郑书记道声谢，就说他这人情... 我叶峰记一辈子！"

饭桌上蒸腾的热气里，何小丽夹菜的手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我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瞧你乐的，难不成出门真捡着宝贝了？”

“何止是宝贝！” 我扒拉两口饭，筷子在半空比划着，“整整两座车间、一个大仓库，还有德国进口的加工设备！这不就是现成的聚宝盆？”

说到兴起，连米饭粒沾在嘴角都没察觉。

何小丽放下碗筷，眉头却拧成了结：“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就没想想，人家凭什么白给？”

她用围裙擦着手，语气里满是担忧，“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能有什么陷阱？” 我灌下一口凉茶，喉结上下滚动，“机器、场地全免费，郑书记摆明了是想拉我搞活经济......” 话音戛然而止，何小丽的话像根刺猛地扎进心里。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我突然想起仓库墙上褪色的水电费公示栏 —— 怎么就忘了算这笔账？

“你大晚上的要去哪？” 何小丽追着我跑到门口，只见我跨上摩托车，钥匙拧得火急火燎。

“去去就回！” 排气管喷出的黑烟裹着呛人气味，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夜色里，路灯在风挡上拉出长长的光轨，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踹开厂长办公室铁门时，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最上面那叠电费单边角微微卷起，1983 年 7 月的缴费通知上，“欠费 12,367.5 元”

数字被红笔圈得醒目，水费单上的滞纳金还在不断累积。

“好你个郑长海！” 我狠狠捶在斑驳的桌面上，震得搪瓷缸里的圆珠笔跳起来，“免费使用？合着把烂摊子全甩给我了！”

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可转头瞥见墙上泛黄的厂房租赁合同 —— 同等规格的场地租金，每月就要三千块。

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账单哗哗作响，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愤怒、不甘，还有一丝侥幸在胸腔里搅成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