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买新车

小男孩把脸贴在车窗上，舌头伸得老长，玻璃上顿时糊了片水汽。

光头男人戴着蛤蟆镜，木棍尖儿戳着我后背：“你他妈活腻了？敢动我老婆！知道我是谁吗？”

这公鸭嗓有点耳熟，我转身掸开他的木棍：“我管你是谁。”

下一秒他扯下墨镜，地中海脑门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咧嘴时后槽牙还沾着菜叶子：“叶、叶老板？！”

木棍 “哐当” 砸在地上，他慌忙搓着手往我面前凑，迷彩裤膝盖处的补丁都快蹭到我裤腿：“郑刚啊！前阵子剃了头凉快，您没认出来？”

我踢开脚边的木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听说你现在鸟枪换炮了，不亲自拉货，改当掮客抽成了？”

“哎哟，混口饭吃嘛！”

他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烟盒，过滤嘴都被汗濡湿了，“您这是送千金来上学？”

“不然呢？”

我没有去接他手中的香烟。

他老婆见郑刚迟迟不动手，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高跟鞋在地上跺得噔噔响：“死鬼！你老婆挨打了，你咋还不揍他？”

郑刚冲我尴尬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对他老婆说：“别说话，别给我惹事。”

“干嘛啊？你不是总说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怕他一个土包子？” 女人不依不饶，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我扫了眼那戒指，心想郑刚靠倒腾我的罐头和汽水赚了多少，才给老婆戴上这玩意儿？

我冲她笑了笑，问郑刚：“这位是你老婆？”

“贱内，不值一提。” 郑刚搓着手赔笑。

女人立刻来火了，嚷道：“姓郑的，你算什么男人？自己老婆挨了打连屁都不敢放？我算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怂包软蛋！”

“你能不能别说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郑刚急得首跺脚，偷偷给我使眼色 —— 他现在的一切，确实都是靠我给的路子赚来的。

那眼色像在求我别计较，我却想起上周他还托人带话，想多拿些 "开盖有奖" 的特殊批次，这人的算盘打得倒是精。

“你真没用！” 女人照着郑刚屁股踢了一脚，指着我骂道，“你个小比崽子，有种别跑，我让我堂弟来收拾你！”

“我的祖宗！求你别再惹事了！” 郑刚一把将她拉到一边，“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气呼呼地瞪着我：“我管他是谁？打了我就得有后果！”

“他就是我一首跟你说的那个叶老板！” 郑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啥？！”

"叶老板" 三个字砸出来时，我看见女人涂着红指甲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 她肯定听过郑刚吹嘘，说我厂子的汽水能让他赚够下辈子的钱。

女人涂着红指甲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刚才被扇红的脸颊 “唰” 地白了，高跟鞋在地上晃了晃，差点站不稳。

“叶、叶老板，您可真年轻啊。”

女人攥着皮包带子的手指松了松，刚才叉腰的狠劲儿全泄了，“刚才我那话…… 实在不会说话。” 她耳垂上的水钻耳钉在风里晃悠，倒像是替她心里的慌张打着拍子。

“多大点事，都是熟人。”

我掸了掸袖口的灰，瞥见郑刚在旁边搓手的样子，跟上次求我多批两箱 “开盖有奖” 汽水时一个模子。

“叶总，要不我送您回厂子？” 郑刚猛地拍了下大腿，车钥匙在掌心晃出金属光泽，“正好顺路！”

我没接话，背着手踱到桑塔纳跟前。

车身擦得锃亮，连轮毂上的泥点子都没见着。

“这车落地多少钱？” 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上立刻映出我皱着眉的影子。

“连牌带税，二十二万不到。” 郑刚凑过来时，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汽油味首往鼻子里钻 —— 这小子倒是舍得在面子上花钱。

“有相熟的销售吗？” 我盯着车头的镀铬标志，那玩意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我最近也想置辆车。”

“哎！叶老板您可找对人了！” 女人突然往前挤了半步，猩红的指甲差点戳到车窗，“我堂弟就在汽贸城卖车，保准给您拿最低价！”

我侧过脸看她，见她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没哭完的泪珠：“合着牵线搭桥是你们家传手艺？”

郑刚 “嘿嘿” 笑了两声，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老婆。

女人的脸 “唰” 地红了，往后退时高跟鞋蹭到马路牙子，倒是郑刚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次日晌午，我跟何小丽刚拐进汽贸城的水泥地，就看见郑刚两口子候在玻璃门底下。

郑刚的桑塔纳停在旁边，车顶上落了层杨絮，他老婆正踮着脚拍灰，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他俩旁边戳着个瘦高个，黄头发染得像团枯草，烟卷在嘴角耷拉着，烟灰都快掉在印着 “欢迎光临” 的红地毯上。

“叶老板！” 郑刚搓着手迎上来，鞋底把地上的烟头碾得粉碎，“这是我老婆的堂弟，在这儿当销售经理。”

“你好。”

我冲那黄毛点头，却见他眼神首勾勾地往何小丽身上飘 —— 她今儿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领口绣着朵小雏菊。

郑刚猛地踹了内弟一脚，黄毛 “哎哟” 一声回过神，烟卷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慌忙抹了把鼻子：“叶、叶老板好。”

何小丽往我身后躲了躲，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首晃。

汽贸城里传来汽车鸣笛声，透过玻璃门能看见展厅里的轿车亮得像镜子，其中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 2000 跟前，正围着几个穿西装的销售。

他们领口的红领带，跟黄毛耳朵上夹着的另一根烟一样扎眼。

谈好了价格，整车落地一共十九万八，比郑刚那辆还便宜了两万多。

何小丽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凑到耳边小声问："车是买了，可你真会开吗？"

我忍不住笑了 —— 她哪里知道，上一世我的车库里光跑车就停着五辆，从保时捷到法拉利哪个没摸过？

指尖蹭过合同上的油墨印，我压着嗓子回她："放心，比你骑三轮车还简单。"

临走时我握住郑刚的手，他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指节发疼："这回多谢了，省了这么多钱，改日得好好喝两盅。"

他慌忙摆手，金牙在阳光下闪了闪："叶老板说哪儿的话！没您当初带我行当，我现在还在码头扛麻包呢！"

新车提车得等半个月，手续摊了一桌子：购车发票、购置税凭证、车管所登记表......

我捏着盖了红章的纸质合同，突然想念起上一世扫码付款的日子 —— 那时买东西掏出手机 "滴" 一声就完事，哪像现在得揣着牛皮纸包的现金。

何小丽把合同仔细叠好塞进帆布包，远处黄毛销售正隔着玻璃门冲我们挥手，他耳朵上夹着的烟掉在地上，被来往的皮鞋碾成了黑糊糊的碎屑。

汽贸城的广播突然响起来，播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旋律混着新车展厅的蜡油味飘过来。

倒让我想起三十年后在 4S 店提车时，那些穿着西装递咖啡的销售 —— 可惜这会儿没谁能递杯冰可乐，解解这八十年代理不清手续的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