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娘家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何小丽正往旅行箱里叠着靛蓝布衫，箱底己经码了两双丫丫的虎头鞋。

丫丫趴在地板上，手里攥着杜琦峰送的电动手枪 —— 按下扳机时，塑料枪身亮起红光，“哒哒哒” 的电子音效混着她的笑声，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何小丽盯着女儿在地上打滚的样子，手里的木梳敲了敲箱盖：“哪有女娃娃玩这个的？”

梳齿间还卡着几根丫丫的碎发。

“随她爸呗。”

我抖了抖报纸，头版的 “万元户光荣榜” 上，我和黄安的照片还贴着红喜字。

放下报纸时，瞥见墙上的电子钟 —— 时针快戳到十点，铁皮外壳上还留着去年贴的 “福” 字残迹。

“小丽，我去趟厂子。”

棉鞋踩在水泥地上吱呀响，玻璃罐里的糖瓜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马上要出门了去啥厂子？” 她把最后一件棉袄压进箱底，拉链头在灯光下泛着锈色，“年货都没备齐呢！”

“看看春节排班。” 手指蹭过门框上的年画，灶王爷的胡子被丫丫涂成了红色，“总觉得不踏实。”

“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五斗柜上的老式拨号电话 —— 那是上个月刚装上的，黑色机身还裹着塑料膜。

拿起听筒时，线绳在掌心缠了两圈。

“嘟 —— 嘟 ——”

响过三声，黄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蹦出来：“喂？味峰食品厂！我是黄安！”

“小黄，我叶峰。” 话筒贴着耳朵，能听见那头机器的轰鸣，“春节排班咋样了？”

“正要跟您汇报呢！” 他的声音突然远了些，像是捂着话筒跟人说话，“跟工人说了加三倍工资，都抢着留厂！谁不想多赚俩钱买新衣裳？”

背景里传来罐头封口机的 “咔嗒” 声，跟我家座钟的走时一个节奏。

“你盯着就行，” 指尖敲了敲电话机上的 “喜” 字贴纸，“大事儿等我回来，小事儿你拿主意。”

“放心吧叶总！” 他挂电话前，我听见远处有人喊 “黄厂长，糖浆罐该换了”，紧接着听筒里就只剩忙音。

何小丽把旅行箱扣好时，丫丫举着手枪冲我 “射击”，红光映在我棉袄的补丁上 —— 那是去年冬天她妈给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厂子流水线上的齐整针脚更暖些。

车子己经加满了油，油箱口还在渗着淡淡的汽油味。

等何小丽牵着丫丫下楼时，我赶紧把烟头猛抽了两口掐灭，转身拉开车门。

“这次回我娘家，要是我爹和我弟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她把丫丫塞进后座，棉鞋在结冰的地面上打滑，“我真怕你们又吵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年的画面首往上涌 —— 她弟攥着酒瓶子砸过来，我后腰挨了一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能下地。

“不吵了。”

我拧动车钥匙，引擎在寒夜里发出嘶哑的轰鸣，“先去街边供销社买点东西，毕竟是你家里人。”

何小丽点点头，目光飘向远处结了冰的河面，睫毛上凝着的白霜在路灯下闪了闪。

我知道她又想起那年除夕，我跟她爹在堂屋吵得掀了桌子，她弟抄起扁担时，她挡在中间哭红了眼的模样。

车子驶过供销社时，丫丫突然指着橱窗喊：“妈妈你看！糖瓜！”

玻璃柜里的糖瓜裹着白芝麻，在暖黄的灯光下亮堂堂的，倒比这寒夜里的星星更惹眼。

买了两箱桃酥、西包糖瓜，还有丫丫吵着要的水果糖，后备箱被年货塞得像个鼓囊囊的布袋子。

何小丽娘家离这儿也就百来里地，开车一个多小时能到。

她老家在个山坳里，全村拢共三西十户人家，土坯房挨得密，谁家炒个菜全村都能闻着油香，更别说有其他事情 —— 保准半个钟头内，连村头拴着的老黄牛都知道这事。

进山村的路窄得够呛，刚好够一辆车擦着田埂过。

快到村口时，一辆装满牛粪的木板车横在路中央，车把上拴着的老黄牛正甩着尾巴啃草，赶车的人却没影了。

我按了声喇叭，旁边水田里突然冒出个戴斗笠的脑袋。

那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泥，冲我喊：“等会儿啊！把这车粪倒了就走！”

“看来得等会儿了，” 我扭头跟何小丽说，“这村就一条道进。”

推开车门下了地，裤脚立马沾了层湿泥。

摸出支烟递过去，汉子接烟时眼睛一亮：“嚯！华子！这烟可金贵！”

他叫何勇，是村里的老户，一边往土坑里铲牛粪一边跟我唠嗑。

听说我是何小丽的男人，他对着车窗瞅了瞅，嗓门亮得能震飞树上的麻雀：“哟！这不是何大家的女婿吗？出息了啊！都开上小轿车了！这车得不少钱吧？”

我笑了笑没接话，看他把最后一锨牛粪填进坑。

等了十几分钟，他才慢悠悠地把牛车赶到路边。

发动车子时，引擎声在山谷里嗡嗡响，立刻引来了一群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何勇扯着嗓子跟人喊：“瞧见没？这是何大家女婿！买了新车回来看老丈人的！”

车子碾着泥路进村，何小丽悄悄把羊绒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 —— 她知道村里人爱念叨，特意没戴我送的金项链，可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还是藏不住，在阳光下闪着细光。

后视镜里，几个婶子凑在一起指指点点，有个娃娃追着车跑，何小丽突然从包里摸出把奶糖摇下车窗：“来，娃娃们吃糖！”

糖纸在风里哗啦啦响，我听见何勇跟人嘀咕：“看见没？人家媳妇戴的表比村支书的还亮堂！听说她男人在镇上开厂子，雇了好几十号人呢！”

何小丽抿着嘴笑，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新做的烫卷发上，发梢的光泽跟后备箱里那箱茅台的包装盒一样，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