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败的新生

死寂重新笼罩了整个萧国公府正堂。

染血的布片像一片被撕碎的魂魄，静静躺在冰冷光洁的石砖地上。

那刺目的猩红，是萧平安十五年萧家生涯，也是他最决绝的句点。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琉璃宫灯惨白的光线，将堂上每一张脸都照得如同庙里的泥塑。

萧承泽的震怒僵在脸上，铁青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空白。

萧锦云的怨毒凝固在眼底，此刻也掺入了几分茫然。

萧木霜的鄙夷冻结在眉梢，被眼前这血肉模糊的惨烈和那掷地有声的‘断亲’二字冲击得摇摇欲坠。

而萧辰，那张精心雕琢的‘担忧’面具彻底碎裂。

只剩下苍白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目光躲闪着，不敢去看地上那滩迅速洇开的温热血迹。

更不敢看那个倒在自己血泊中的人影。

萧平安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背脊一片狼藉。

血肉模糊的麻衣碎片粘连在翻卷的皮肉里。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那地狱般的伤口，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抽搐。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沉水香的气息里，令人作呕。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尖锐的剧痛中沉沉浮浮，如同溺水的人。

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清醒，都被更沉重的黑浪狠狠拍下。

【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浮沫，微弱地冒起。

带着解脱般的疲惫，却又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本能死死拽住。

不！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死在这冰冷的、将他弃如敝履的萧家正堂之上！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火星，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混合着对这地方刻骨的憎恶，猛地爆发出来！

他不能把自己的命，留在这肮脏的‘家’里！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他被血染红的唇齿间溢出。

这微弱的声响，却在这死寂的堂中，如同惊雷！

萧承泽布满血丝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那僵硬的暴怒似乎被这垂死的挣扎触动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血泊中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有滔天的怒火，有被忤逆的耻辱。

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决绝姿态刺伤的痛？

但他最终只是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

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

仿佛在等待，等待这个耻辱的源头自己彻底消失。

萧锦瑟和萧木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眼神里的厌恶早己消失不见，竟然多添了几分惊悸和不知所措。

萧辰则悄悄又往后退了小半步。

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了灯光的阴影里，仿佛生怕沾染上那污秽的血气。

就是这死寂的默许，这彻底的抛弃！

萧平安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气力，沾满血污的手指猛地抠住冰冷光滑的石砖缝隙！

指甲瞬间崩裂，钻心的疼痛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扯得背后伤口再次崩裂。

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但他恍若未觉！

他动了！

像一条被斩断了半截身子、却依旧挣扎着要逃离砧板的鱼！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依靠着双臂那一点点可怜的支撑力，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下半身。

一寸寸，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

每挪一寸，身下便拖出一道粘稠、刺目的血痕。

如同朱砂笔饱蘸浓墨，在光洁的地面上画下一条通往地狱又通往解脱的绝望路径。

破烂的裤腿在地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混合着他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

那声音，那景象。

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烈，狠狠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视觉和神经。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冰冷。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阻止，更没有人上前搀扶。

偌大的国公府正堂，只有他一个人，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残破血偶。

在无数道冰冷、复杂、惊悸的目光注视下，上演着这场沉默而惨烈的告别。

他用自己的血，洗刷着与这个家族最后的情感联系。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从正堂中央到那扇象征着权势与冰冷、此刻却代表着出口的沉重紫檀木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但就是这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对此刻的萧平安而言。

却如同跨越刀山火海，会耗尽了他生命里最后所有的倔强与力气。

终于...

他那沾满血污的手指，触碰到了高高的门槛。

门外初春的寒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吹拂在他满是血污汗水的脸上。

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萧承泽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好！好好好！！好得很！！！”

“你不是有骨气吗？你不是要断亲吗？那从今日起，我萧承泽没有你这个儿子！从此你与我们萧家恩断义绝！”

“我看你离开了萧家怎么活下去！”

雨幕中，萧平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头大笑。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也冲走了最后一丝犹豫。

萧平安肩膀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框。

如同攀爬绝壁的旅人。

一点一点，将自己沉重如山的身体。

从门内，拖拽到了门外！

当他整个身体终于完全脱离那扇象征萧国公府的门槛时。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彻底虚脱的黑暗，如同万丈深渊，瞬间将他吞没。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像一袋被抛弃的垃圾，重重地倒在国公府门前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额头撞在粗糙的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遍体鳞伤的身体又添上一道新的血痕。

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府前广场，吹动他染血的乱发。

褛那遍布背脊、深可见骨的恐怖鞭痕。

那身下不断洇开的暗红血泊。

在春雨淋漓的的映衬下，构成一幅凄厉到极点的画面。

府门内，死寂依旧。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扇象征着国公府的威严和权势的紫檀木大门。

在一阵寒风中。

带着一种无言的冷漠和沉重。

缓缓地合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