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衣无缝

尚方宝剑在手，陆明轩并没有急于行动。

他知道，要做成这件事，光有厂长的支持还不够。

程序，必须正义。

证据，必须确凿。

而这第一份，也是最关键的一份证据——举报信，必须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这封信，不能出自他陆明轩之手，甚至不能有任何跟他相关的痕迹。

它必须来自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最合情合理的“举报人”。

接下来的两天，陆明轩没有待在办公室里，而是拿着个本子，以“为《钢城故事》搜集创作素材”为名，在厂里西处溜达。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偌大的轧钢厂里，不动声色地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年轻工人。

不行，太冲动，容易暴露。

他又观察那些谨小慎微的中年干部。

不行，太多顾虑，不够纯粹。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三车间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戴着老花镜，正一丝不苟地打磨着一个零件的老工人身上。

王敬业，七级钳工，快退休了。

厂里的老资格，技术好得没话说，就是脾气有点古怪，不爱跟人说话。

陆明轩之前听人聊起过，王老头的独生子，几年前就是因为在外面瞎混，染上了赌博，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失足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从那以后，王老头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最恨的就是赌钱的。

有一次，车间里两个小年轻玩扑克赌糖吃，都被他抄起扳手追着骂了半个车间。

就是他了！

一个即将退休，无欲无求。

一个痛恨赌博，有充足的动机。

一个性格孤僻，符合匿名举报的特征。

而且，陆明轩还知道一个细节，王老头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仿宋体，工整得跟刻出来的一样。

完美！

这简首是上天为他准备好的最佳“原型”！

当天晚上，陆明轩回到自己那间安静的小屋。

他没有开灯，只是拉上了窗帘。

月光透过缝隙，洒在他那张清秀而冷静的脸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从厂里办公室顺来的，最普通的那种信纸。

然后，他拿起了那支黑色的钢笔。

“乾坤笔。”

他在心中默念。

“我需要模拟王敬业，七级钳工，六十二岁，丧子之痛，痛恨赌博……我需要他的笔迹，他的口吻，他的思维方式。”

一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流从笔杆涌入他的指尖。

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他能感觉到那个老人手腕的僵硬，能感觉到他下笔时的顿挫，甚至能感觉到他写下“赌博”二字时，那发自内心的，刻骨的憎恨！

陆明轩提笔，落在了信纸上。

那写出来的字，不再是他自己那潇洒飘逸的行书。

而是一种略带颤抖，却又笔锋工整的仿宋体！

每一个字的转折，每一个笔画的力度，都和一个六十多岁，常年跟钢铁打交道的老钳工，一模一样！

“尊敬的厂领导：”

他下笔极慢，仿佛在酝酿着巨大的情绪。

“我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工人了，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眼看着厂里这股乌烟瘴气的赌风，我实在是于心不忍！这赌博，是会毁掉一个家，毁掉一个人的啊！”

短短几句话，一个痛心疾首的老工人形象，跃然纸上。

但这还不够！

光有情绪，没有干货，就是一封普通的抱怨信。

要让杨厂长和保卫科相信，就必须拿出让他们无法辩驳的铁证！

陆明轩闭上眼睛。

“乾坤笔，我需要贾东旭他们聚赌窝点的所有细节。暗号、人员、分工、现金藏匿点……”

他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个废弃的仓库，角落里堆满了生锈的零件。

贾东旭，赵老五，还有其他几个面孔模糊的工人，正围着一个破木箱子，双眼通红地盯着上面的纸牌。

他“看”到了他们进门时，敲击铁门的暗号是“三长两短”。

他“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赵老五是庄家，外号“五哥”，一个叫“猴子”的瘦高个负责放风。

他甚至“看”到了他们把赌资，藏在仓库角落里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这些细节，是保卫科打草惊蛇也问不出来的！

是只有真正深入其中的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陆明轩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他继续写了下去。

“……他们主要的窝点，就在三分厂后面那个废弃的5号仓库。每天晚上十点以后，雷打不动。”

“带头的，是一分厂的赵老五，他做庄。还有二分厂的李猴子，负责在外面把风。”

“他们进门的暗号，是敲门三长两短。外人根本进不去。”

“参与的人有贾东旭、孙二狗、王麻子……”

他一口气，写下了七八个名字，全都是厂里有名的刺头和混子。

“……他们把赢来的钱，都藏在仓库西北角第三块地砖下面。我亲眼看到的，至少有二三百块！”

写到这里，陆明轩停下了笔。

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语气、动机、笔迹、细节……

完美！

这根本不是一封举报信。

这是一份由他亲手导演，用“乾坤笔”伪造出来的，无法辩驳的铁证！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陆明轩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厂里。

宣传部办公室的钥匙在他手里，他可以自由出入。

他来到宣传栏下，那个崭新的，漆着红色油漆的“红色听诊器”信箱，正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

他左右看了一眼，清晨的厂区空无一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没有丝毫犹豫，塞进了那个狭窄的投信口。

* “哐当。”*

一声轻响，仿佛是某个人的命运，落下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回到办公室，泡上一杯热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看起了报纸。

首到上班铃声响起，宣传部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陆明轩这才站起身，拿起钥匙，在一众好奇目光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走向那个信箱。

“小陆，有信吗？”张副厂长也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呢，估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陆明轩笑着回答，手里的动作却不慢。

他打开信箱，伸出手去。

然后，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一丝惊讶。

他从信箱里，抽出了一封信。

一封，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的信。

周围的同事都凑了过来。

“哟！还真有啊！”

“快看看，写的啥？”

陆明轩没有当众拆开，只是将信封翻了过来。

没有署名。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信封上那一行工整的，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仿宋体字。

“呈杨厂长亲启”。

陆明轩的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无比凝重的表情。

“张部长，各位，这封信，恐怕不简单。”

“我得马上，亲自给杨厂长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