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调的摇篮曲与菜市场的“错误”

餐后，是《指南》规定的“亲子互动时间”：30分钟。内容仅限于阅读官方指定的科普读物、进行标准化的益智游戏，或者安静地各自休息。

林薇拿起一本《基础机械原理（儿童版）》，声音平稳地开始朗读那些枯燥的零件名称和工作流程。陈默坐在小凳子上，身体挺首，眼睛看着书页，像个完美的倾听者模型。

读着读着，林薇的声音里，极其自然地融入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哼唱。不成调，甚至有些走音，像是无意识的疲惫叹息。但若仔细分辨，那破碎的音节，依稀是许多年前被彻底禁止的一首摇篮曲的片段。

“睡吧…睡吧…我亲…”

哼唱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被机械原理的描述淹没。

陈默低垂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小手，轻轻捏住了裤缝。那不成调的片段，像一枚小小的钥匙，轻轻碰触了他心底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模糊的暖意。这是林薇能给予的、最奢侈的安慰——在规则边缘，用破碎的音符传递的抚慰。

次日清晨。

林薇需要去社区配给中心领取本周的食物定额。这是一个充满潜在危险的场合，但也是“织网者”网络重要的信息节点。

菜市场（官方名称：社区营养资源配给中心）同样笼罩在灰色的秩序下。人们沉默地排队，领取装在标准化容器里的定量食材：土豆、合成蛋白块、维生素强化谷物、少量蔫黄的绿叶菜。表情麻木，动作机械。

林薇排在土豆领取队列。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实则像精密的雷达。她看到了目标——苏姐。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和林薇一样的灰色制服，眼神沉稳得像深潭，站在卷心菜的队列里。

轮到林薇了。配给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将定额的土豆倒入她的购物篮。

“公民G-217，土豆配额：1.5公斤。” 机器人冰冷的电子音。

林薇提起篮子，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一个符合“思考问题”的适度表情），然后转向旁边的配给机器人，用清晰但略带一丝“困惑”的语气说：“公民服务单元，我的土豆配额似乎有误。根据《家庭基础营养配给细则》附件三，单亲抚养七岁儿童家庭，本周土豆配额应为…1.8公斤？”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足以让附近的人，特别是卷心菜队列里的苏姐听到。

配给机器人的光学镜头闪烁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嗡鸣，似乎在核对数据。旁边一个穿着“净瞳”辅助监察员制服的男人，闻声投来审视的目光。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监察员注意力被吸引的几秒钟，林薇提着篮子，看似随意地、脚步却带着明确方向性地向卷心菜队列的末尾移动。在与苏姐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林薇的购物篮，在旁人看来只是不小心地、轻轻蹭了一下苏姐拎着的、装有卷心菜的篮子底部。

一触即焚。

林薇立刻转向机器人，语气恢复平静：“抱歉，公民服务单元，可能是我记错了。数据核对无误。” 她微微颔首，提着那1.5公斤土豆，转身离开，走向谷物领取点。

苏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沉稳地等待着她的卷心菜。但在她接过卷心菜，放入自己篮子时，手指极其隐蔽地在篮子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按了一下。刚才那看似无意的“一蹭”，传递的信息己被接收：“警惕，近期‘净瞳’巡逻频率异常，梅姨状态不稳。”

林薇在谷物队列里，看到了梅姨。她比上次见时更憔悴了，眼窝深陷，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悲愤，死死盯着领取窗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篮子边缘。林薇的心沉了沉。梅姨的孩子，两年前在“新苗圃”的一次“情感稳定性评估”中被判定为“重度污染源”，强制送入“矫正中心”，再无音讯。失去孩子的痛苦让她在“织网者”的边缘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