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色浪漫

“轰！”

火光冲天而起时，李箭拽着葛锦滚进密道。身后传来王彪气急败坏的嘶吼，而他怀中的胶卷，正随着两人狂奔的脚步，在黑暗中微微发烫。黄浦江的浪声从远处传来，混着中秋未散的硝烟，在这个注定无眠的夜晚，诉说着黎明前最后的血色浪漫。

密道里弥漫着陈年腐木与青苔的气息，李箭握着葛锦的手在逼仄的通道里疾行。头顶不时传来 76 号特工的脚步声和叫嚷声，手电筒的光束透过石板缝隙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葛锦的旗袍下摆己被撕破，露出纤细的脚踝，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紧攥着胶卷，低声道：“纸条上的字是银杏的笔迹，她... 她也在暗中帮忙？”

李箭没有回答，记忆突然闪回三个月前。那天他照例在鱼丸馆点了十六颗鱼丸，银杏擦拭柜台时，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红绳手链，与他在抗日联络点见过的暗号配饰一模一样。此刻想来，那些被特工们调笑的媚态，或许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热气蒸腾的鱼丸汤在瓷碗里翻涌，李箭盯着浮起的油花，喉结上下滚动。三个月前的画面愈发清晰——银杏弯腰擦拭地面时，后颈淡青血管在薄皮下蜿蜒，像极了潜伏在梧桐巷的交通员临终前脖颈暴起的青筋。

“客官，鱼丸凉了。”银杏不知何时立在桌边，竹筷搁在青瓷碟上的脆响惊得他指尖一颤。姑娘发间茉莉沾着晨露，可那双杏眼却像淬了冰，与那日她将密信塞进鱼丸竹筒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窗外暴雨骤至，雨帘将街面切割成无数模糊的色块。李箭摸向藏在中山装内袋的勃朗宁，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漫到脊椎。当银杏转身去添汤的刹那，他瞥见对方后腰处若隐若现的枪柄轮廓，与三个月前在联络点废墟里发现的弹壳纹路，竟在记忆里严丝合缝地重叠。

银杏摇曳着腰肢款步走来，海棠红旗袍勾勒出曼妙曲线，盘扣间若隐若现的珍珠随着步伐轻晃，似坠非坠。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朱唇微启，露出贝齿轻笑，腕间红绳手链与指尖蔻丹相映成趣，暗香混着鱼丸的鲜香萦绕在李箭鼻尖。

她半倚在桌边，鬓边的海棠花几乎要蹭到李箭的衣襟，酥胸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李先生总爱盯着碗里的鱼丸发呆，莫不是嫌我家的手艺退步了？"尾音婉转上扬，纤长手指捏起瓷勺，舀起滚烫的鱼丸轻轻吹气，雾气氤氲间，眼角眉梢皆是风情，连眼角那颗泪痣都仿佛浸着蜜糖，甜得人心头发颤。可当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弧度又带着几分凌厉，恰似藏在温柔表象下的锋芒。

密道尽头是黄浦江畔一处废弃的码头。潮湿的江风卷着咸腥扑面而来，岸边停着一艘挂着日本商船旗号的木船。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老者，看见他们出现，立刻掀开舱板：“快上船！苏南那边的行动提前了，日军运输船今夜子时经过吴淞口！”

船行至江心，老者摘下斗笠，竟是鱼丸馆的老厨工。他从灶台夹层取出电台，熟练地调试频率：“银杏让我转告，王彪的眼线己经渗透到了码头，你们得换条路走。” 说着，他指向对岸若隐若现的霓虹灯，“百乐门顶楼的天台，有人接应。”

葛锦突然抓住李箭的胳膊，脸色惨白：“不对！三天前我清理顶楼仓库，看见有几个生面孔在检修天线，他们... 他们用的是日军特有的三角扳手！”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亮起无数探照灯，日军巡逻艇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李箭迅速将胶卷塞进竹筒，沉进江底：“老周，带葛锦从芦苇荡突围！” 他掏出怀中的怀表，按下背面的暗扣，露出藏在表盖里的微型手枪，“我回百乐门，王彪既然知道我们要去天台，那里一定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葛锦死死拽住他的衣襟：“你疯了？那是陷阱！”

“正因为是陷阱，才值得一探。” 李箭扯开她的手，转身跃进冰凉的江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胶卷必须送到苏南！”

当他浑身湿透地爬上百乐门后巷时，顶楼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冲天火光中，李箭看见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从天台坠落 —— 银杏穿着她最爱的那件旗袍，怀中抱着个铁皮箱，像只折翼的蝶，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里。

李箭发疯似的冲向百乐门顶楼，铁梯上还残留着爆炸的余温。天台边缘散落着破碎的旗袍碎片，血腥味混着硝烟弥漫在空气中。他在扭曲的钢架旁发现了银杏，她胸口插着半截钢筋，怀中的铁皮箱己经变形，但箱扣仍死死扣着。

“箭... 箭哥...” 银杏气若游丝，染血的手指颤抖着解开旗袍盘扣，从贴身衣袋掏出个油纸包，“鱼丸... 还热乎...” 纸包打开，十六颗鱼丸整齐排列，每颗都被刻上了细密的数字和符号 —— 竟是日军在华秘密军火库的坐标图。

李箭将她抱在怀中，听见楼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银杏忽然笑了，血沫顺着嘴角溢出：“那年... 在学生游行队伍里... 就认出你了...” 她的瞳孔渐渐涣散，手无力垂下，铁皮箱应声而开，里面堆满了 76 号特工与日军往来的密电原件。

枪声从楼梯口炸响的瞬间，李箭抱着银杏的尸体滚向掩体。子弹在他耳畔呼啸，却突然戛然而止。葛锦带着一队游击队员破窗而入，老厨工举着喷火器将追兵逼退：“快走！码头有船！”

船帆扬起时，李箭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灯火。怀中的油纸包还带着余温，那些用鱼丸刻写的坐标，即将化作刺穿敌人心脏的利刃。葛锦递来条干毛巾，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怀表上 —— 表盖内侧，日本女郎的照片不知何时己被换成了银杏在学生时代的合影，背面写着娟秀小字："山河无恙，便是团圆"。

三个月后，苏南游击队根据鱼丸上的坐标，炸毁了日军三处军火库。而在肇嘉浜路，新开了家 "银杏鱼丸馆"。每当夜幕降临，老板娘总会在橱窗里摆上十六颗刻着花纹的鱼丸，江风拂过时，那些纹路便在灯光下流转，诉说着如风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