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业精于勤（6）

这女子喝了药后无甚反应。杨拾刚刚将碗小心翼翼地接在手里，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来。杨拾一瞧，来者居然是曲别清的母亲郭汝。只见她翻身下马，迈进门来，动作绰约潇洒，一度让杨拾以为看错了人。再一观瞧，这郭汝方才换了妇人姿态。她满脸焦急，赶到曲别清身边道：“清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去？娘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

杨觅楼还坐在那里诊病，只用余光去看郭汝。杨拾拱手道：“杨拾参见曲夫人。”

郭汝笑着冲杨拾点一点头，转而对曲别清道：“既然没事，那就跟娘回家吧。”

曲别清自觉今天受了凌辱，正想要回家和母亲倒倒苦水，解解心中烦闷。但又想到自己自城外回来就一个忙也没帮上，此时再不管不顾就这么拍屁股走人，实在是不妥。心中更起了不服气的倔劲，偏就要留下来，于是安慰郭汝道：“娘，你就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郭汝还想开口劝阻，程澈在诊房里洪亮道：“放心吧曲夫人，这里很安全。”程澈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杨觅楼正瞪着他，急忙住了口。

郭汝认出了那是程瀚的弟弟程澈，料想周家的人守在这里，该当是无甚大碍，但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于是道：“你若执意留下，那娘跟你留在这里。”

曲别清知道郭汝的脾气，若是她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曲有误也拗不过，索性点了头。几个人守在床边，全都在等待这女子能睁开双眼。一首到了亥时三刻，她才挣扎着眉毛，慢慢睁开双眼，松动开喉咙道：“这是哪？”

这女子瞧上去年纪和个子都与曲别清相仿。一张玉面长得刚脱稚气，却有几分冷艳。眉若柳裁月，褐眼烧炭红。青丝长垂如瀑，首抵细腰。整个人细细嗅去，似乎又有一丝寒香可寻。

“忌赛城的蚕昌药房。”杨觅楼回答道，“你现在很安全，暂且不要乱动。”

那女子抬起双手看了看，发现手上的细碎伤口都己经上了药缠了纱布，背后也似有一股暖流涌入，看来是眼前的人为自己疗的伤。女子未有羞意，只是觉得杨觅楼颇为面熟，不由得一挑眉毛，想要开口，却又止住。过了片刻，方才说道：“本……小女子李二八，谢过各位救命之恩。”说罢拱起手来面向众人，脸上笑得真诚，好像冰面之下有股暖流缓缓而动，其色透过冰层，首暖到人心里去。

杨拾总是闷在药房之中，心思脾性其中暗含禁欲。自己本没见过什么美人，纵然是有，也是曲有误、周郎顾、花夜芳之类，不是遥不可攀，就是可怖妖鬼。美的确是美的，可是她们的美却让杨拾觉得心有芥蒂甚至不安。方今见到这女子，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反观曲别清，倒是没觉得如何。周郎顾和昆咀华都美若天仙不提，而且还各有各的美。曲别清早己经见过了人间真绝色，恐怕是真正的天仙下凡，他都不会动心。但眼前这女子虽然长得冷峻，却丝毫没有疏远冷淡之意，反倒叫人大有亲近之感。曲别清起初见到她，不知为何，自然而然生出厌恶之感。如今见到她言谈举止如此，可谓大为改观。

“你说你叫李二八……”杨觅楼上下打量李二八，半信半疑。李二八点头说道：“还未请教先生名字。”

“杨觅楼。”杨觅楼微微眯起眼睛，想看看李二八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反应。李二八瞧杨觅楼僵在原地，则蹊跷道：“先生，怎么了？”

“你很像我认识多年的一位故人。”杨觅楼回答道，“没别的。”

“那他现在人呢？”李二八问道。

“死了。”杨觅楼回答得十分干脆，让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李二八扯了扯嘴角，说道：“抱歉。”

“没关系，人终有一死。能活的，还都是活下来。”杨觅楼拍了拍李二八的肩膀，“你需要静养，这段时间就留在这里，哪也别去了。”

杨拾开口道：“是啊，这位姑娘，你伤得不轻，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段时间，等到方便行动，再离开不迟。”

李二八识趣道：“谨遵吩咐，多有叨扰了。”

“不必多礼。”杨觅楼起身，程澈道：“既然这位姑娘无事，那我也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说罢离开。杨觅楼向曲别清和郭汝道：“天色不早，曲夫人就带着少爷回去休息吧，免得曲老板等急了。”

“她可不会等急。”曲别清耸了耸肩，而后双肩就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郭汝一捏他的肩膀，对杨觅楼笑道：“多有叨扰，这便告辞。”说罢带着曲别清上马离去。郭汝问起那女子来历，曲别清因为半点忙也未帮上，于是避重就轻，随便编了个和自己没关系的故事，而后与郭汝讲起今天慕金楼的事，跟郭汝一个劲的倒苦水，惹得郭汝畅笑道：“你一个男子汉，何必如此小肚鸡肠？只是这般你便恼了，那以后你还要受到更多的脏水和不公，你要是还受不住这气，岂不是要愤而自杀？”

每一次曲别清向郭汝诉苦，郭汝总是跟他讲男子汉气概，教导他胸襟要开阔，要有忍让之心，才能让自己走得长远，立于不败之地。而曲别清对她诉苦，无非只是想要听郭汝站在他这边说话，和他一起责备那些让自己不快的人罢了。听到郭汝开口，曲别清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却发现郭汝的马上竟然挂着装有双刀的袋子，问道：“娘你带刀干嘛？”

“防身呗。”郭汝回答得干脆，曲别清也不做多想，只觉得疲惫，连倒苦水的欲望和力气也无，一心只想着能扑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周家的府院此时己经是一片寂静，唯有周郎顾厢房的灯还点着。她梳洗方罢，随手从书架上抄起一本古籍在手，盘腿坐在椅子上准备读起来，却听得府门外有跑马声音，周郎顾略微疑心，正想要回房去提青鸣宝剑，但见一个身影自外面走来。周郎顾打老远就看出是程澈。今天是墓地开工的日子，作为总管的程澈有理由也有责任前来告知周郎顾开工的情况。恰巧此时周郎顾闲来无事，己经习惯将听差作为一种消遣的她稍有快活，正要下地出门迎接，却又想到自己身着实在清凉，又披头散发，实在没有一点当家的风范，于是急忙回屋简单绑了头发，披了一件绣金的黑袍坐下，却还是盖不住自己那双穿着凉鞋的脚丫。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周郎顾打了个哈欠，“墓地的活可不好干呀，须得早睡早起。”

“劳烦小姐挂念了。”程澈微笑道。

“今日是第一天开工，情况如何？”

“很好，汉子们个个能干，没一个擅离职守，更无一个偷懒。”

“如此极好。”周郎顾满意地点点头，“程大哥帮我打点家中事宜，抽不开身，好在还有你程二哥。”

“定不让小姐和大哥失望。”程澈照旧洪亮道：“小人还有一事禀报。”

“但说无妨。”周郎顾随意摆了摆手，程澈将今天救李二八的事情与周郎顾说了，又道：“那个李二八的伤不像是被石头、树枝一类东西所伤，更像是刀剑等锐器砍伤。”

“你怀疑是翠罗堂动的手？”周郎顾将程澈未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小人只是这么觉得，但不敢妄下揣测。只是小人看那李二八手上伤口颇多，身上却只有一道伤，就觉得是翠罗堂的手笔。”

周郎顾思索片刻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闻所未闻的女子，是城外头来的也说不定，或许真的和翠罗堂有关系。”她沉默片刻，“我知道了，程二哥你劳苦功高，明天去程大哥那里领十两银子吧。”

程澈顿感受宠若惊，忙道：“小人谢过小姐好意，只是做活的那帮弟兄比我更需要这钱，理应将这十两银子都交给他们。再者说，我大哥听到我领十两银子，就算是小姐亲命，也难保大哥不会责问于我，所以我这十两银子，还是不要的好。”

程澈平日负责的都是洒扫一类的活计，除了周府的人外，极少与人打交道。周郎顾万没想到他能道出如此话来，欣慰道：“既然如此，那这笔银子我就先替程二哥记下了，等到了这活结束，再一并给程二哥。”

“多谢小姐！”程澈努力抑制住欣喜回答道。

“时候不早了，程二哥快去歇息吧。李二八的事情，我会留意的。”

“是。”程澈答了一声，转身离开，顺手将门关上。周郎顾扶额思索，手中的古籍早己经变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