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拥抱与煮糊的面

核心区的门在秦戏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客厅里只剩下申晴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落地窗，指尖还残留着姜茶滚烫的触感和辛辣的回味。地毯上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但“西装暴徒”和“我家”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刚刚……在群里说了什么？

【晴时疯起：下次叫尊重点，那是我家西装暴徒。】

我家？西装暴徒？

一股巨大的、近乎荒谬的羞耻感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破罐破摔的亢奋，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根发烫。他猛地抬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像小兽呜咽般的呻吟。疯了！他一定是被胃疼和那杯该死的姜茶烧坏了脑子！秦戏那个行走的秩序矩阵，那个用法律条文和数据流当武器的“西装暴徒”，跟他申晴有个屁的“我家”！

胃部的绞痛在姜茶和巨大情绪冲击下似乎暂时蛰伏了，但另一种更深的、空落落的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胃袋深处翻涌上来，带着令人心慌的虚弱感。他这才惊觉，从昨天被秦戏强行带离那个破旅馆到现在，他几乎粒米未进。激烈的情绪、首播的消耗、胃疼的折磨……身体这台破机器，终于亮起了能量耗尽的红灯。

他放下手，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旷冰冷、只有中央空调恒温嗡鸣的客厅。饥饿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想找点吃的，哪怕一片干面包也好。可目光所及，只有冰冷的几何线条，光洁如新的家具表面，和那面顶天立地、塞满了他看不懂的大部头的书墙。冰箱？厨房在哪里？这个像精密仪器内部一样的房子，会有厨房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无序的角落吗？

他扶着冰凉的落地窗玻璃，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身体还有些发软，胃里空得发慌。他像个闯入陌生领地的幽灵，开始在绝对秩序的空间里寻找“食物”这种原始需求的痕迹。

客厅通往另一个方向的短走廊尽头，似乎有一扇门。他试探着走过去，推开。

门后，是与客厅和核心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光线是暖调的米黄。空间不大，但异常整洁。L型的白色流理台光可鉴人，嵌入式的灶具、烤箱、洗碗机纤尘不染，如同从未使用过的展示品。巨大的双开门冰箱沉默地矗立在角落，不锈钢外壳反射着顶灯柔和的光。空气中没有油烟味，只有一股极淡的、类似柠檬清洁剂的清新气息。

厨房。真的有厨房。而且干净得像无菌手术室。

申晴站在门口，有些茫然。饥饿感催促着他，但眼前这片绝对洁净、毫无生活痕迹的空间，让他生出一种无从下手的荒谬感。他甚至怀疑打开冰箱，里面会不会只有排列整齐的矿泉水瓶和实验室级别的营养液。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声音是从厨房另一侧，一个被磨砂玻璃推拉门隔开的小空间里传来的。

秦戏在里面？

申晴像被蛊惑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磨砂玻璃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他透过缝隙，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个小小的生活阳台。同样纤尘不染。秦戏背对着他，站在小小的水槽前。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上方，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正在……洗东西？

申晴的视线下移。

秦戏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正握着一把翠绿鲜嫩的小葱。清澈的水流冲刷着葱白和葱叶，他洗得很专注，动作不急不缓，水流声淅淅沥沥。旁边的不锈钢沥水篮里，己经放着几枚洗干净的、红彤彤的番茄，表皮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灶台上，一口深锅正冒着袅袅的白气。

他在……洗菜？煮东西？

这个画面带来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刚才在核心区看他十指翻飞操控数据洪流！那个用法律条文逼退沈笙嫚、用数据流碾碎金鳞攻击、永远像精密仪器一样冰冷运行的秦戏……此刻，挽着袖子，站在水槽前，无比认真地……洗着一把小葱？！

申晴的大脑彻底宕机。混乱、饥饿、荒谬、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巨大反差击中的脆弱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像个偷窥者，僵在磨砂玻璃门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秦戏似乎并未察觉门外的视线。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小葱上的水珠，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精准感。然后拿起刀，在同样光洁如新的砧板上，开始切葱。笃笃笃……刀落下的声音平稳而富有节奏，葱段被切得长短一致，整齐地码在一边。

接着是番茄。开水烫过，撕去表皮，果肉在刀下被切成均匀的小块。锅里水开了，他拿出一筒……挂面？包装上印着朴素的字样。他抽出一把面条，看了看分量，又放回去一小撮，才将剩余的面条轻轻抖散，放入翻滚的水中。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异常专注和……认真。

食物的香气，极其清淡的，混合着面香、番茄微酸和葱的清新的气息，终于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钻入申晴的鼻腔。

这味道，如此平凡，如此人间烟火。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申晴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锈迹斑斑的锁孔。

模糊的、褪色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狭窄昏暗的出租屋厨房，永远弥漫着劣质油烟和中药的苦涩气味。一个同样瘦削、总是佝偻着背的身影，在油腻的灶台前忙碌，给他煮一碗清汤寡水的挂面，面里会卧一个荷包蛋，撒上几粒葱花……那是他早己模糊了面容的母亲，在生活最窘迫、最绝望的缝隙里，能给他的、唯一的暖意。

胃部的空落感瞬间被一种更尖锐的、酸楚的疼痛取代。那股暖意早己在冰冷的现实和沈家的泥潭中冻结成冰，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饥饿。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这种味道，这种……被“喂养”的感觉。

可是现在，在这个冰冷的、由秩序矩阵统治的堡垒深处，在这个他视为牢笼的地方，秦戏——那个西装暴徒，那个行走的精密仪器——正在给他煮一碗面？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击垮的脆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用疯狂和冷漠构筑的所有堤坝。理智崩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申晴猛地推开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撞在墙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秦戏切番茄的动作顿住了。他拿着刀，保持着那个姿势，有些诧异地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断程序的疑惑，落在突然闯入、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混乱得像风暴中心的申晴身上。

“你……”秦戏刚开口，声音带着被打扰时惯有的平静。

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

申晴像一枚失控的炮弹，带着一身冰冷、混乱和绝望的气息，猛地撞进了秦戏怀里！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双臂，死死地、用尽了全身力气，环抱住了秦戏劲瘦的腰身！

额头重重地撞在秦戏挺括的、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衬衫前襟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透过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体温。

秦戏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像一台被输入了无法识别指令的精密仪器，瞬间卡顿。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切番茄的刀，刀尖悬在半空。另一只手上沾着一点番茄的汁水。他微微垂眸，看着胸前那个毛茸茸的、凌乱的黑色脑袋，感受着腰间那双死死箍紧、几乎要勒断他肋骨的手臂，和对方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申晴把整张脸都埋在那片带着雪松冷香的温热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弱的暖意，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混乱的喘息喷在秦戏的衬衫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哽咽，破碎地溢出：

“饿……秦戏……我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