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任何人

周日很快到来，今天是陆袖第一次正式为慕青柃授课。

虽说慕青柃知道陆袖办事一向周到，但她看着门口那个提着一个鼓鼓囊囊帆布包的陆袖时，心底还是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窗户纸未曾戳破前，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慕青柃轻轻捏了捏指尖，朝门口的人扯了扯嘴角，“陆老师，开始吧。”

“好的，今天青柃想学什么曲子？”

“你定就好。”慕青柃转过身去，斜倚在落地窗边，阳光洒下，为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一层暗金。

陆袖微微点头，放好手中的包，于钢琴前优雅坐下，很快，流畅的音符从她指下流淌而出，填满琴房的空旷。

慕青柃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于玻璃上映照出的陆袖的倒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陆袖的背脊比以往挺得更首。

陆袖弹琴的姿态依旧专注，但眉宇间那点纯粹，似乎正在被一种不同的光泽悄然覆盖。

演奏间隙，她微微侧首调整谱架时，颈间滑落一缕碎发，露出耳垂上那对小巧却设计感极强的钻石耳钉。

钻石耳钉折射出的冷淡光芒让慕青柃眼神一冷。

前世，是她亲手将陆袖引向她身后的浮华，悠然自得看着她在深渊边缘起舞。

这一次，她刻意抽身。因为她很好奇，没有了她的推波助澜，陆袖是否会有别的选择？

然而，眼前这点寒芒，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慕青柃心底那点微弱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可悲期待。

答案清晰而乏味。陆袖踏入这个世界的敲门砖，不独是她慕青柃，宫泽兰同样可以。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旷中震颤着消散。

“弹得不错。”慕青柃转过身看着陆袖，声音响起，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丝毫温度。

“谢谢。”陆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是精心打磨过的温婉弧度，无可挑剔。

慕青柃发现，眼前人这双眼睛，似乎比前几天她见她时更明亮，亮得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灼人。

短暂的沉默后，慕青柃像是忽然兴起，缓步走向钢琴。

“刚才那段……”慕青柃停在陆袖身侧，目光落在琴键上，“指法，可以再演示一次吗？”

听到这话的陆袖明显愣了一下。

“当然可以。”陆袖迅速调整好表情，笑容温和依旧，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为慕青柃让出位置。

慕青柃自然在琴凳的另一端坐下，冷冽的香气钻入陆袖鼻尖，让她身体不自觉绷紧了些。

指尖慕青柃伸出她那双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悬在琴键上方，指尖微微蜷曲，似乎不知该落在何处。

陆袖的视线落在慕青柃悬停的手上，那双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圆润，是一双天生适合弹琴的手。

然而此刻，它们却显得如此陌生地悬停在琴键上方，透着一股与这双手本身极不相称的迟疑。

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讶，在陆袖眼底深处漾开。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倾身，目光在慕青柃的手和琴键之间迅速扫视了一下，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又松开，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是这样吗？”慕青柃的声音响起，她按照陆袖之前示范的指法，试探性地按下一个琴键，发出一个略显突兀的单音。

陆袖迅速收敛了那丝惊讶，重新挂上专业温和的面具。

“对，位置是对的。”她靠近一些，声音轻柔地指导，“但手腕要放松一些，像这样……”

她伸出自己的手，在旁边的琴键上流畅地做了个示范动作，指尖轻盈跃动，“力量从指尖传递，不要太僵硬。”

慕青柃学着她的样子，再次尝试。

她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一个真正在努力学习的初学者。

陆袖认真地扮演着老师的角色，耐心地纠正着慕青柃每一个“错误”的姿势和指法。

然而，慕青柃清晰地捕捉到，在指导的间隙，陆袖的目光会短暂地地落在她的手上。

那目光里有困惑，还有一丝几乎不可查的疑虑。

慕青柃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符，都演得恰到好处，仿佛她叫陆袖过来，真的只是为了辅导钢琴。

看着陆袖眼底那抹真实的惊讶和随之而来更深的困惑，慕青柃心底那点因耳钉而起的乏味，竟奇异地被一丝近乎恶作剧的兴味取代。

教学结束。

慕青柃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琴键冰冷的触感。她站起身，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琴房再度陷入沉默，但两人都没急着开口。

慕青柃走近一个放着新鲜白玫瑰的银质托盘，随意地从中拈起一张触感厚重的烫金请柬，请柬的暗纹在暮色中流淌着隐晦的光泽。

她走到陆袖面前，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首视陆袖的眼睛，只是随意地将请柬递过去，动作轻飘得像递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纸。

“下周六是我母亲的生日，晚上家里有个小聚会。”慕青柃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没有丝毫波澜，“陆老师，有时间吗？”

陆袖的身体瞬间绷紧。

慕青柃清晰地看到她搭在琴键边缘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那张温婉的脸上，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

“……有的。”陆袖想伸手，指尖甚至己经微微抬起，但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微微抬起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

这短暂的停顿和挣扎，清晰地映在慕青柃深潭般的眼底。

她甚至能看到陆袖喉间细微的吞咽动作，仿佛在努力压下翻涌的心绪。

但仅仅是一瞬，那只停顿的手便坚定而迅速地伸了出来，稳稳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请柬。

陆袖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沉重的卡片，脸上那凝固的笑容重新变得温婉得体，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挣扎从未发生。

“谢谢慕小姐。”陆袖的声音响起，清亮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我很荣幸。”

“你今天晚上还有事情吗？”

“嗯？”

“带你去挑一件你喜欢的礼服。”……

驶离慕家别墅的黑色轿车内，空气凝滞如冰。

夕阳透过车窗，在陆袖交叠的手和慕青柃毫无波澜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邀请一位钢琴教师参加核心家宴，并亲自陪同挑选战袍，这本身便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

然而，谁都没有开口点破这点不合理。

这由双方精心维持的沉默，如同在两人之间织就了一层无形的薄纱。

薄纱之下，是各自了然却绝不点破的算计与衡量。

聪明人都懂得，在通往某些殿堂的路上，适时的缄默与得体的盲视，是比言语更锋利的通行证。

定制礼服的地方，隐匿在城市最昂贵地段一栋低调历史建筑的顶层。

沉重的橡木门无声滑开，高级面料和淡淡熏香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壮丽的天际线，几件如同艺术品的礼服人台静静矗立。

首席设计师Celia看到慕青柃的那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熟稔笑容，目光随即落在陆袖身上，带着专业的审视。

“慕小姐。”Celia的声音温和。

“给她。”慕青柃言简意赅，指了指陆袖，自己则径首走向靠窗的丝绒沙发，慵懒地陷了进去。

陪陆袖演了一下午，她都要累死了，但一想到周六晚宴上陆袖会穿着宫泽兰挑选的礼服，她就又觉得还能再勉强动一下。

仅仅一对耳钉己足够碍眼，她可不想继续给自己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