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木

徐明远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身体微微前倾，姿态虔诚得可笑。

“袖袖，我们认识二十年了。我知道你的好，你的努力，你所有的样子。”

“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给我一个机会，余生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徐明远高高举起那束红玫瑰，花瓣红得刺目，仿佛举着所谓的真心。

陆袖看着徐明远，没急着回答。

慕青柃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捕捉着陆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她看到陆袖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徐明远眼中那种毫无保留的愚蠢真诚，像一面过于光亮的镜子，猝不及防地竖在陆袖面前。

慕青柃不禁恶劣地猜测，陆袖会从徐明远这面镜子里看到什么？

是她陆袖这些年精心算计的沟壑？是攀附时露出的谄媚笑容？

还是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早己被权势和利益浸染得污浊不堪的灵魂？

慕青柃清晰地看到陆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缘。

“好。”

陆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冰锥，猝然刺穿了慕青柃耳中所有的喧嚣。

慕青柃看着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束沉甸甸的玫瑰，以及被簇拥在其中、闪烁着廉价火彩的钻戒。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金属戒圈贴紧皮肤时的寒意。

浓郁的花香霸道地入侵，试图覆盖整个大厅里属于慕青柃的气息。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惊愕和随之爆发的热烈掌声与祝福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这声音不再是背景，而是对慕青柃精心构筑世界的无情冲击。

陆袖就站在聚光灯的中心，穿着她慕青柃挑选的价值连城的礼服，站在她慕青柃提供的铺满鲜花的舞台上，接受着她慕青柃邀请来的满嘴奉承的宾客的祝福——

却用一枚不属于她慕青柃的戒指，轻描淡写地宣告了逃离。

这枚戒指，像一枚投入深海的炸弹，在慕青柃胸腔里那片早己冰封的荒原上引爆。

周围宾客兴奋的议论碎片般扎进耳膜。

“陆小姐好福气……”

“真是郎才女貌……”

“徐家公子真是痴心……”

这些声音嗡嗡作响，像无数只烦人的苍蝇。

慕青柃再也感受不到香槟杯壁的冰冷。

她胸腔里那片熟悉的巨大空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扩张、塌陷，冰冷的气流在其中呼啸盘旋，吞噬着一切。

她的金丝雀，最终还是选择啄开笼门，选择逃离。

但慕青柃并不因此愤怒，反而觉得……荒谬，且可笑。

她给予陆袖的一切，泼天的权势，唾手可得的顶级资源，足以让她跻身真正名流阶层的通行证——

这些竟抵不过岸上一个男人递来的廉价承诺？

陆袖竟然选择洗掉身上属于她慕青柃的带着血腥与金粉的烙印，去拥抱外界那点虚伪的阳光，舍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真是……愚不可及。

慕青柃嘴角噙着一道冰冷的、纯粹的嘲讽。

她放下那杯纹丝未动的香槟，旁边侍应生捧着一个托盘，其上早己准备好的深蓝色的丝绒方盒。

盒盖上烙印着全球最神秘、最顶级的私人珠宝设计师的标记，一个象征慕家无上权威的符号。

慕青柃步履依旧优雅，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侍应生则是捧着托盘跟在她身后。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意大利卡拉拉白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冷漠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鼎沸的喧嚣在她面前自动裂开一道缝隙。

敬畏、好奇、恐惧的目光追随着她，又在接触到她那双毫无温度、深不见底的眼眸时，仓皇地如同潮水般退却。

她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冰刃，裹挟着极地的寒风，径首走向舞台中央那片刺眼的光源，走向那个刚刚背叛了她的主角。

陆袖正被几位夫人围着，脸上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带着幸福红晕的微笑。

慕青柃一眼就能看穿那红晕下强撑的僵硬。

首到慕青柃的身影清晰地又极具压迫感地投射在陆袖的视野里，那完美的笑容才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慕青柃清晰地捕捉到陆袖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复杂情绪。

是预料之外的紧张？是尘埃落定后的疲惫？还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慕青柃在陆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

空气瞬间凝固，连最聒噪的夫人也如同被扼住喉咙，噤了声，下意识地后退，留出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没有言语。

慕青柃只是静静地看着陆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雪前吞噬一切光线的湖面，沉寂得令人心悸。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陆袖无名指上那枚刺目的且闪烁着廉价光芒的戒指上，又缓缓抬起，描摹着陆袖此刻流露出的陌生神情，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对未来的憧憬。

陆袖的呼吸似乎窒了一下。

慕青柃看到她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触碰到那枚崭新的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陆袖迎上慕青柃的目光，一种混杂着愧疚与反抗的烦闷悄然从心底升起。

她是在为背叛感到一丝愧疚？还是仅仅厌恶此刻被审视、被掌控的感觉？

内心思绪翻涌，但陆袖面上那完美的唇角弧度依然在努力维持着，“青柃。”

陆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慕青柃的目光从戒指上移开，落在陆袖光洁修长的颈项上——那里空无一物，如同一个等待被标记的空白领地。

时机精准得如同排练过。

侍应生无声地躬身，双手稳稳地托着那个深蓝色丝绒方盒。

慕青柃伸出苍白而稳定的手，指尖优雅地挑开盒盖的搭扣。

“嗒”一声轻响。

一道温润皎洁却又带着深海寒意的光泽，如同月光倾泻，又似冰河乍破，瞬间流淌出来，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也凝固了陆袖脸上的血色。

那是一条项链。

由数十颗大小完美一致，无瑕的南洋白蝶珍珠串联而成。

每一颗珍珠都散发着月光般柔和内敛却又无比冷冽的光晕，、润泽，是慕家专属的深海寻珠人耗费数年、潜入特定海域极限深度才能寻得的孤品。

它们安静地躺在深蓝丝绒上，如同沉睡在海底亿万年的月亮碎片。

链扣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泪滴形鸽血红尖晶石。

那红色深邃浓郁，如同凝固的血液，与珍珠的柔光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抽气声和难以掩饰的贪婪低呼。

这条项链的价值，早己超越了金钱的范畴。

它是慕家财富与权势的巅峰象征，是归属，是烙印，是无声的宣告。

陆袖看着那条项链，眼神有一刹那的失焦和……恐惧。

那光芒她太熟悉了。

它代表着慕青柃世界里的极致奢华，更代表着绝对的控制和冰冷的占有。

陆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过去每一次戴上类似珠宝时，那金属或宝石贴上皮肤的冰凉触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

而眼前这条项链，只会比以往的任何一件都更沉重。

慕青柃伸出苍白而稳定的手，取出项链。

冰凉的珍珠和那颗沉重的红宝石在她指间垂落，折射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雅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绕到陆袖身后。

靠近时，慕青柃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水味，瞬间包裹陆袖。

慕青柃微微垂首，专注得近乎虔诚地将项链环绕过陆袖的脖颈。

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陆袖颈后那块最敏感脆弱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合拢。

那沉甸甸如同来自深海的压力，瞬间贴合着陆袖温热的锁骨和颈项。

珍珠的圆润冰凉，红宝石的沉重坚硬，异常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慕青柃绕回陆袖面前。

她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轻轻抚上那串完美环绕着陆袖脖颈的珍珠链。

她的指腹顺着珠链光滑冰冷的弧线缓缓滑动，动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如同主人在抚摸并确认自己最得意的收藏品。

冰冷的触感，顺着项链，渗入陆袖的骨髓。

“真漂亮。” 慕青柃的声音低沉下去，近乎耳语，只有陆袖和她自己听得真切。

她的目光胶着在陆袖被迫微微扬起，如同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上，看着那串世间罕有的珠宝完美地贴合着柔美的曲线，像一件终于找到了最契合的承托基座，被彻底锁定的艺术品。

慕青柃微微倾身，冰冷的吐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拂过陆袖的耳廓，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生日快乐，陆老师。项链很衬你，像为你量身打造的囚笼……不，是王冠。”

慕青柃这句话一出，陆袖只感觉珍珠的温润触感瞬间变得无比刺骨，那沉甸甸的坠感仿佛勒住了她的灵魂，要将她拖回冰冷的深海。

她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礼服的裙摆，昂贵的丝绸在掌心发出无声的哀鸣，被揉捏得不成样子。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用以对抗那灭顶窒息感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