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溃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琴房内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陆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等待着慕青柃的宣判，是冰冷的呵斥？是带着占有欲的宣告？哪怕是……一丝不悦？

慕青柃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笑意。

那是嘲讽，是洞悉一切，俯瞰蝼蚁挣扎的，冰冷到近乎残忍的玩味，但仔细看，又似乎带有一丝失落。

若眼前这人当真前世那个陆袖，能把眼前这个宫泽兰玩得团团转，哪会被逼达到如此地步。

‘陆袖啊陆袖……’

慕青柃的心底，无声地流淌过一句低语，冰冷而精准，如同手术刀划开表象。

‘这个时候的你，一边像受惊的兔子般竖起全身的刺躲着我，一边却又牢牢抓着这份差事不肯放手……’

‘你最初接近我时，那份带着野心的想要攀附的雀跃，不也真切存在过么？享受过慕家带来的光环和便利，如今又想躲在安全距离之外？你可没有选择权。’

慕青柃嘲讽的弧度加深了一丝，却依旧冰冷得没有温度。

‘既想要慕家这棵大树的荫蔽，又恐惧树根下盘踞的阴影。既贪恋我指尖漏下的金粉，又畏惧金粉下可能潜藏的灼烫……陆袖，这个时候的你，这般矛盾又怯懦的姿态，真是……’

慕青柃的眸光沉了沉，那点微弱的弧度最终化为一丝带着倦怠的玩味，让人难以察觉。

‘……令人失望，又……好像有点意思，毕竟，前世的你可没有这样摇摆不定的时候。’

慕青柃的眼神在陆袖脸上停留了不过短短一瞬。

那深潭般的眼底，除了洞穿灵魂的冰冷审视，再无其他任何情绪。

没有不悦，没有阻止，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仿佛陆袖眼中那惊涛骇浪般的绝望和祈求，不过是投射在幕布上的一场无聊默剧。

然后，她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开得如火如荼的玫瑰。

姿态闲适地端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口。

那无声的漠视，比最锋利的刀刃更具杀伤力，将陆袖最后一点可怜的期待彻底凌迟。

“啪嗒。”

一声轻响，陆袖手中紧握的琴谱夹失手掉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她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慌忙弯腰去捡。

陆袖的动作仓促狼狈，只为掩饰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还有眼中再也无法控制汹涌而出的巨大失落，铺天盖地的难堪，以及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屈辱。

原来……她是真的不在意。

她之前的种种，那些让她晕眩，让她沉溺，让她产生荒谬错觉的好，真的只是无聊时随手拨弄的消遣。

她就像坐在包厢里的看客，冷眼欣赏着宫泽兰对自己步步紧逼，欣赏着自己狼狈不堪地周旋，甚至可能……觉得这一幕格外有趣？

宫泽兰将陆袖所有的失态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猎人收网时的快意。

他优雅地弯腰，抢先一步捡起琴谱夹，像授予战利品般递到陆袖面前，声音温柔得近乎虚伪。

“陆老师，你看，连青柃都觉得没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回去放东西，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他刻意强调了“青柃觉得没问题”，如同在陆袖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陆袖麻木地接过冰冷的琴谱夹，指尖冻得失去知觉。

大脑一片空白，连拒绝的本能都己被那致命的漠然击得粉碎。

她甚至忘了说话，只是像个被抽走提线的木偶，僵硬而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不敢再看慕青柃的方向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宫泽兰和那个冰冷的背影方向，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宫先生再见，慕小姐再见。”

随即，陆袖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出了这间华丽而令人窒息的牢笼。

身后，宫泽兰带着胜利者愉悦的轻笑隐隐传来，“青柃，你看陆老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而慕青柃，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在阳光下红得刺眼的玫瑰，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存在。

首到宫泽兰打算离开，慕青柃才收回目光，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告诫，“她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宫泽兰离去的脚步一顿，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慕青柃，眼底危险一闪而过，那是被戏弄后的怒气，对眼前人的不满。

“你把我当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现在。”

“那又如何？”慕青柃对上宫泽兰的目光，“你要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和我翻脸？”

“呵——”宫泽兰冷笑一声，“当然……不会。”

同时，陆袖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慕家别墅沉重的大门。

初夏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带着暖意的风拂过脸颊。

然而，她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一股蚀骨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让她在暖阳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那份灭顶般的失落感，混杂着被彻底看轻的屈辱和一种被当作玩物的羞耻，像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心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心脏深处传来一阵阵陌生又尖锐的抽痛，像有冰冷的针在反复刺扎。

她不明白这痛从何而来。是因为宫泽兰那不容拒绝的逼迫吗？不全是。是因为慕青柃那彻底碾碎她希望的漠视吗？似乎也不仅仅是。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被彻底否定的绝望。

仿佛她之前所有隐秘的期待，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所有因那点好而生出的卑微欢喜，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荒谬绝伦的笑话。

她在慕青柃眼中，或许连一个值得在意的宠物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取代，可以被随手转赠给他人，甚至不值得费神多看一眼的……玩物？

这份尖锐又混杂着失落、难堪、屈辱和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心痛，猛烈地冲刷着陆袖。

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靠向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

她仰起头，拼命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头顶被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用尽全身力气，阻止眼眶里那滚烫酸涩的液体落下。

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份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痛楚，早己超出了对利益受损的担忧，也超出了因那噩梦而对慕青柃生出的恐惧。

那是名为“喜欢”的种子，在她尚未察觉时，己悄然在心间最贫瘠的角落扎下了根。

它刚刚怯生生地探出一点脆弱的嫩芽，还未曾感受过阳光雨露，就被毫不留情地踩进了泥泞里，始作俑者甚至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残忍的玩味。

那源自生命本源的悸痛，便是这幼芽被碾碎时发出的无声的哀鸣。

还未到家，陆袖就收到了宫泽兰的消息，晚饭取消，陆袖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劫后余生，甚至连客套话都疲于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