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蓬元帅成猪精

蟠桃园中霞光流转，三千六百株桃树在仙雾中若隐若现。

那些九千年一熟的紫纹蟠桃，此刻正散发着醉人的甜香，将整个瑶池都浸染成一片蜜色的梦境。

天蓬元帅倚在白玉栏杆上，手中的琉璃盏己经空了七回，金黄色的琼浆顺着他钢针般的胡须滴落，在银甲上溅开朵朵酒花。

"元帅，您该节制些。"先锋大将低声劝道，却换来天蓬一阵豪迈的大笑。

这笑声震得身旁的仙娥们耳中嗡鸣，纷纷掩袖退避。

"今日王母设宴，本帅统领八万水军镇守天河千年，难道还不配多饮几杯？"天蓬眯起醉眼，目光穿过缭绕的仙雾，忽然定在瑶池中央的舞者身上。

那是嫦娥，她素白的广袖如云舒展，腰间环佩随着舞姿叮咚作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观者心尖上。

天蓬元帅的琉璃盏不知何时脱手坠落，在云砖上摔得粉碎。

这声响惊动了附近几位星君，他们转头望来，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天蓬却浑然不觉，他的视线黏在嫦娥纤细的脚踝上，那肌肤比月宫最白的桂花瓣还要莹润三分。

"元帅！"先锋大将急切的呼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天蓬感到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小腹间，耳边响起天河奔腾般的轰鸣。

他踉跄着向前迈步，银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瑶池的灯光忽然变得迷离起来。

嫦娥的身影在视野中分裂成三个、五个、无数个，每一个都对他回眸浅笑。

天蓬感到某种原始的力量在西肢百骸中苏醒，那是在他位列仙班后就再未体验过的、属于野兽的冲动。

恍惚中，他好像抓住了嫦娥的衣袖，微一用力，仙衣滑落，露出嫦娥雪白的肌肤。

他的大手抚上了嫦娥妖娆的腰肢，炙热的嘴唇吻上了她微红 的脸颊。

仙乐戛然而止，千百道目光如利箭般射来。

天蓬的银甲在舞动中散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他看见嫦娥惊慌失措的面容，那蹙起的柳眉比平日更添风情。

…………

巨灵神的宣判声在斩仙台上空炸响，天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手腕被捆仙索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曾经威风凛凛的银甲如今沾满瑶池的泥污与自己的呕吐物。

斩仙台西周悬浮着三十六面照妖镜，每一面都映出他扭曲变形的面孔，那上面还残留着酒醉后的潮红。

"天蓬元帅，醉酒调戏嫦娥，触犯天条第三十六条..."巨灵神的声音忽远忽近。

天蓬抬头望向九重天，凌霄宝殿的金顶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就在昨日，他还站在那殿中接受玉帝嘉奖。

"我乃天河统帅！"天蓬突然挣扎起来，捆仙索深深陷入皮肉，"不过是多饮了几杯，何至于上斩仙台？"

他的咆哮在照妖镜之间来回反射，最后变成无数个重叠的回音，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哀嚎。

太白金星拂尘轻扫，一卷玉简在天蓬面前展开。

那上面记录着他追逐嫦娥时撞倒的三十七盏琉璃灯、踏碎的十八株灵芝草，以及最要命的——推倒的西方佛祖贡品案几。

扯退嫦娥裙裾的画面被玄光镜完整记录下来，此刻正在诸神面前循环播放。

"天蓬，你可知罪？"玉帝的声音从三十三天外传来，每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天蓬的元神。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凡人时，在终南山下那个小村庄里，因为偷看邻家姑娘洗澡被父亲吊在槐树上鞭打的下午。

当时的阳光也是这般刺眼。

"臣...知罪。"天蓬的额头重重磕在斩仙台的寒铁地面上。

一滴浑浊的泪水落在地面，立刻被高温蒸发成腥臭的雾气。

他听见哪吒的嗤笑，听见二十八星宿的窃窃私语，最清晰的是嫦娥侍女们的咒骂："这等粗鄙腌臜物也配称神？"

斩仙刀落下的瞬间没有痛楚，只有一种奇怪的抽离感。

天蓬看见自己的元神被刀光劈成两半，金色的神格像蛋黄般被轻轻挑出。

那是他修炼一千二百年的成果，此刻正在空中碎成无数光点。

"天蓬元帅神职革除，即刻贬下凡间。"太白金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近得像是从他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念在往日功绩，准保留前世记忆。"

天蓬想开口求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咕噜咕噜的怪响。

他的视野开始扭曲，斩仙台、照妖镜、诸神的面孔都像被扔进旋涡般旋转起来。

坠落的感觉来得突然而猛烈，他看见自己的手脚正在膨胀变形，皮肤上冒出粗硬的黑色鬃毛。

九重天的罡风如刀割般刮过新生的皮毛。

天蓬在坠落中不断翻滚，时而看见上方越来越远的南天门，时而看见下方迅速逼近的凡间山川。

云层像棉絮般被他的身体撕开又合拢，某个瞬间他闻到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这味道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他的鼻子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不！"天蓬终于发出完整的人声，但这声音立刻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他看见一条蜿蜒的河流在阳光下闪烁，像极了曾经统领的天河。

这个念头让他心如刀绞，随即又被身体撞击水面的剧痛所取代。

天蓬感到冰冷的泥浆正灌入自己的口鼻。

他挣扎着爬上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臭味，那是他自己身上的气味。

透过水面的倒影，他看见一对蒲扇般的耳朵、布满褶皱的鼻子，以及嘴角探出的森白獠牙。

"滚开！"他想呵斥越聚越多的村民，发出的却是威胁性的低吼。

人群立刻炸开，石块和木棍如雨点般砸来。

一块尖利的燧石击中他的左眼，剧痛让天蓬彻底暴怒。

他冲向人群，感受到这副新身体蕴含的可怕力量，轻易撞断了碗口粗的枣树，獠牙挑飞了三个壮年男子。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天蓬突然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獠牙刺穿大腿的农夫，那人眼中的恐惧像镜子般照出他现在的模样——不是威风凛凛的天河统帅，而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

雨夜的高老庄外，废弃的土地庙里弥漫着腐草与霉菌的气息。

天蓬蜷缩在神像后方，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在他拱起的背脊上。

三天来，他试过无数方法变回人形。

默念咒语、祈求过往神明、甚至尝试自绝，但这副猪身就像最牢固的枷锁，纹丝不动。

庙门突然被风吹开，一道闪电照亮了土地神斑驳的面容。

天蓬恍惚记起自己还是凡人时，曾在这座庙里祈求参军顺利。

那时他跪在神像前许愿，何曾想过千年后会以这副模样归来？

"为什么？"天蓬用前蹄拍打地面，震得供桌上的香炉滚落尘埃。

一道奇异的灵光突然划过脑海，他想起西方金蝉子转世前留下的预言："堕者终将得渡"。

雨声中混杂着细微的铃铛声。

天蓬警觉地竖起耳朵，透过雨幕看见一盏飘摇的灯笼正向破庙靠近。

灯笼上写着"高"字，持灯的是个戴着斗笠的少女。

她挎着的篮子里散发出熟食的香气，让天蓬的肚子不争气地轰鸣起来。

"师父说山中有灵物作祟。"少女的声音清亮如溪水，她小心地跨过门槛道，"若是饿了的精怪，这些馒头应该可以充饥。"

灯笼的光亮照出了神像前方那双发亮的眼睛。

少女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逃跑。

天蓬看见她颤抖的手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白面馒头，轻轻放在潮湿的地面上。

"吃吧。"少女后退两步，声音里的恐惧渐渐被某种怜悯取代，"不管你是妖怪还是野兽，总归是饿了。"

天蓬犹豫着挪动身体。

他用嘴拱起那个馒头，尝到了千年未体验过的粮食香甜。

一滴比雨水更热的液体落在地上，他惊讶地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少女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声中。

天蓬望着地上湿漉漉的馒头碎屑，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走向土地神像，用獠牙挑起供桌上褪色的红布披在自己身上。

布料勉强遮住他丑陋的躯体，在闪电照耀下竟有几分像当年的战袍。

"既然天要我为猪。"天蓬的声音在破庙中回荡，混合着雨声与远雷，"我便做这世间最特别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