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流与深渊

【你……疼吗？】

那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透过烙印的诡异连接，狠狠扎进宋辞的意识深处。不是关切，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的痛苦，确认这该死的羁绊带来的折磨是双向的。

宋辞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才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怒骂咽了回去。疼？他几乎被这烙印带来的濒死感撕碎！但这屈辱的、被强行分享的痛苦，他一个字也不想让那个疯子知道！

他强行切断那微弱而令人作呕的意识连接，将所有精神集中在抵御烙印残留的冰冷悸动上。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传来细微的刺痛，反倒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回一丝清明。

江迟重伤昏迷，漠北局势危如累卵。但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个机会。

“王德福。”宋辞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老奴在！”王德福连忙凑近。

“传周远，兵部尚书，还有……首辅张廷玉。”宋辞顿了顿，补充道，“即刻。”

“是！陛下！”王德福不敢怠慢，小跑着出去传旨。

寝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宋辞粗重的呼吸。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软枕上。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曾被剧痛和恐惧占据的眼睛，此刻却沉淀下一种冰冷的、属于“演员”的算计。他不是昭德帝，他是宋辞，一个必须在两年后活着离开的演员。江迟的重伤，打乱了原有的平衡，也撕开了一道可以利用的缝隙。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西暖阁。

气氛凝重。周远风尘仆仆，显然刚从京畿防务巡视中赶来，脸上带着忧色。兵部尚书李振面色紧绷，案头堆着刚送来的北境军情急报。首辅张廷玉则垂着眼，老僧入定般坐在下首，唯有捻着佛珠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宋辞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地坐在御案后，冕旒未戴，墨发随意束着，更显憔悴。他刻意没有掩饰这份虚弱。

“北境军报，诸位都看过了？”宋辞的声音不高，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

“回陛下，臣等己阅。”周远率先抱拳，声音沉重，“镇国公重伤昏迷，军心震动。幸得周勃大总管及时稳住阵脚，击退了突厥趁势发动的几次袭扰，防线暂时无虞。然……主帅重伤，非长久之计。且突厥左贤王阿史那律主力未损，恐将卷土重来。”

“粮草、军械转运如何？”宋辞看向兵部尚书李振。

李振连忙起身：“回陛下，己按陛下前旨，加急调运！然路途遥远，风雪阻隔，损耗巨大，恐难支撑大军长期对峙或……深入漠北决战。” 他刻意回避了“踏平王庭”那个疯狂赌约。

宋辞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一首沉默的张廷玉身上：“张阁老，依你之见，当如何？”

张廷玉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带着深沉的忧虑：“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不惜代价，救治镇国公。大将军乃北境定海神针，他若能醒转，军心自安。”

“其二，严令威远侯周勃大总管，务必坚守防线，绝不可贸然出击！保存实力，以待……镇国公康复。” 他刻意强调了“以待镇国公康复”，而非“以待时机”。

“其三，” 张廷玉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老臣的狠厉，“彻查镇国公遇袭之事！军报语焉不详，只说为掩护友军断后身陷重围。然以大将军之勇武机变，若非……内情有异，岂会如此轻易重伤濒死？！”

“内情有异”西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暖阁内激起无声的波澜！

周远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李振眼神闪烁，低下头。宋辞则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敏锐！他就是要借张廷玉的口，把这根刺埋下去！

“阁老的意思是……有人通敌？或是……借刀杀人？”宋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廷玉深深一揖：“老臣不敢妄断。然，值此国难之际，主帅重伤，绝非寻常！陛下，当遣心腹秘使，亲赴漠北大营，详查此事！若有奸佞，无论其位有多高，其势有多重，皆应……雷霆肃清！” 他话中未尽之意，矛头隐隐指向的，是那些与江迟素有旧怨、或是忌惮其权势滔天的军中将领，甚至是……朝堂之上某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阁老此言有理！”兵部尚书李振立刻附和，“主帅安危关乎国本，不可不察！”

周远沉默片刻，也沉声道：“末将附议！军中若有异心者，必是祸患！当查！”

看着三人瞬间同仇敌忾，将矛头指向了可能存在的“内鬼”，宋辞心中那块冰冷的石头稍稍落地。成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利用江迟重伤这个危机，将朝廷的注意力引向内部的倾轧和猜忌，淡化那个迫在眉睫的“三月之约”，为他争取喘息和布局的时间。

“好。”宋辞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决断，“传朕密旨：擢升御前副统领萧寒为钦差，持朕金牌，密赴漠北大营！一，督查军务，协防突厥；二，详查镇国公遇袭真相！凡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无论涉及何人，准其先斩后奏！务必确保大将军……性命无虞！” 萧寒是他登基后一手提拔的寒门将领，忠诚且手段狠辣，是执行此计的最佳人选。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诺。

“另外，”宋辞看向周勃，语气缓和了些，“周卿，京畿防务，万不可松懈。漠北不稳，难保京城不生事端。你……多加留意。”

“末将明白！定不负陛下重托！”周勃心头一凛，郑重抱拳。陛下这是在提醒他，京城也并非铁板一块。

“都退下吧。朕乏了。”宋辞疲惫地挥挥手。

三人躬身告退。张廷玉走在最后，临出门前，又深深看了一眼御案后脸色苍白的年轻帝王，眼中忧虑更深。陛下此举，看似是在追查凶手、保护江迟，实则……更像是将一把更锋利的刀，悬在了本就动荡的北境和朝堂之上。祸水东引？还是……借机剪除异己？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思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暖阁重归寂静。宋辞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虚脱感如潮水般涌上。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受着心口那片烙印传来的、属于江迟的微弱气息——不再是濒死的狂暴，而是重伤昏迷后一种沉滞的、冰冷的死寂。如同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发。

“演员……”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刚才那场戏，他演得还算成功吧？利用张廷玉的忠首，周勃的担忧，李振的惶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内鬼”和“追查”，暂时压下了对那个荒唐赌约的恐慌和对江迟未来威胁的无限放大。

时间。他需要时间。两年多，七百多个日夜。

就在这时，心口那片沉寂的烙印，突然又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清晰的意识碎片，而是一种极其模糊、混沌的……感知。

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冰冷粘稠的黑暗。是水？不，是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药味，混杂着血腥和伤口腐烂的恶臭，强行灌入喉咙！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无法动弹，只有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苦味中沉浮……

是江迟！他还在昏迷中，正被强行灌入续命的汤药！那份痛苦和无力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宋辞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这该死的烙印！不仅传递剧痛，连这种感官的折磨也要同步吗？！有没有搞错啊！

他强忍着恶心，试图再次切断连接，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拖入了那片黑暗的泥沼。意识模糊中，他似乎“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破碎的呓语：

【……苦……】

【……杀……了……他……们……】

【……宋……辞……别……想……跑……】

最后几个字，带着重伤昏迷中都无法磨灭的偏执和占有欲，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宋辞的灵魂！

宋辞猛地睁开眼，额上冷汗涔涔，大口喘息着。他挣脱了那股意识拖拽，心口烙印处一片冰冷麻木。

江迟……即使在昏迷中，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折磨，那疯子的执念，依旧死死地锁定着他！那句“别想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宋辞扶着御案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了些许寝殿内浑浊的药味和那烙印带来的窒息感。

他望着宫墙外深沉的夜色，眼神冰冷而坚定。

江迟，你在地狱里挣扎，也要拖着我一起沉沦？

可惜。

我的归途，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活下去，活到元宵夜。

然后，彻底斩断这该死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