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魇梦：谁在偷窥心

朱蕊惨死的冰尘和血腥气，仿佛还凝滞在璇玑宫的空气里，挥之不去。锦觅如同惊弓之鸟，一连数日都缩在寝殿最深的角落，避开一切可能遇到润玉的场合。腕上的“囚凰扣”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极致的惊惶，那缕缕赤金色的游丝流淌得异常缓慢，如同冰冷的毒蛇，时刻缠绕着她的神魂。

润玉依旧每日前来，带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润面具。他绝口不提朱蕊，也不提那日殿中的血腥，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被风吹散的噩梦。他送来最精致的点心，最华美的衣饰，甚至搬来几株罕见的人间花卉，试图为这座冰冷的宫殿增添几分虚假的暖意。

“觅儿，尝尝这新贡的蜜露，据说是凡间千年的蜂王所酿。” 他坐在锦觅对面，亲手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推到她面前，琥珀色的蜜露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的目光温柔专注，仿佛世间只有她一人。

锦觅垂着眼，盯着琉璃盏里晃动的蜜露，映出自己苍白而僵硬的脸。那蜜露的甜香钻入鼻腔，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仿佛又看到了朱蕊被冰封前扭曲的脸，听到了那骨骼碎裂的“咯咯”声。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冷，微微颤抖。

“谢陛下。” 她端起琉璃盏，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猛地一缩。她强迫自己抿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像毒药般苦涩，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润玉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姿态闲适地品着茶，目光落在窗外流泻的星河上，随意地提起些无关紧要的天界趣闻，语气温和，如同最体贴的丈夫。然而，锦觅只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潜藏着比落星潭寒气更甚的冰冷暗流。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都像在提醒她：这温柔是假象，那冷酷才是本质。她被困在这里，呼吸着他恩赐的空气，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这种无声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白日里，她尚能用沉默和强装的平静来应对。可到了夜晚，当璇玑宫陷入死寂，星河的光芒冰冷地洒满床榻，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恐惧、绝望、以及对过往的痛悔和对自由的渴望，便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在她脆弱的识海中疯狂肆虐。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或者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梦中有时是水神爹爹胸口喷涌的鲜血，有时是旭凤那双破碎绝望的赤瞳，有时则是润玉那双在温柔与冷酷间瞬间切换的眼眸，最后定格在朱蕊碎裂成冰尘的刹那！

这一夜，锦觅又在冷汗涔涔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荡。她蜷缩在冰冷的玉榻上，裹紧了薄衾，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腕间的“囚凰扣”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莹白光泽，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监视之眼。

就在这时，寝殿角落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呜咽般的低鸣。

“呦呦…”

是魇兽。

那只通体雪白、形似小鹿、头顶生着晶莹鹿角的灵兽，不知何时悄悄溜了进来。它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如同最纯净琉璃的大眼睛，有些不安地踱着步，长长的耳朵微微抖动着，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它是润玉的灵兽，能吞噬梦境，也能吐出美梦或噩梦。

锦觅对这只曾经觉得可爱的小兽，此刻只有深深的忌惮。它是润玉的眼睛吗？是来窥探她内心的恐惧和秘密的？

魇兽似乎感应到锦觅强烈的情绪波动，更加不安了。它焦躁地甩了甩头，晶莹的鹿角在星辉下划过微光。紧接着，它的身体内部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柔和的蓝色光晕。

那光晕越来越亮，渐渐在它头顶上方汇聚、凝结。

**一个梦境！** 一个被魇兽无意中吞噬或捕捉到的、属于锦觅的梦境碎片！

锦觅的心猛地揪紧！她认得这梦！这是她昨夜梦魇的延续！

蓝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渐渐形成一幅清晰的光影画面——

**画面中：**

烈焰滔天！燃烧的正是魔界那标志性的、永不熄灭的熔岩焦土！焦黑的土地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踉跄前行！

是旭凤！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骄傲耀眼的火神殿下。一身玄黑的魔尊战袍残破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焦痕。那张曾经俊美无俦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甚至横贯了他紧闭的右眼！他拄着一柄断裂的魔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一个巨大的、被某种恐怖力量贯穿的伤口，边缘焦黑翻卷，内里血肉模糊，暗红色的魔血如同小溪般不断涌出，浸透了他半边身体！

他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追杀，又像是在寻找什么。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左眼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蚀骨的痛苦，还有一丝…让锦觅心碎的、深埋的绝望。

“呃…” 画面中的旭凤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剧烈摇晃，几乎要跪倒在地。他死死抓住插在地上的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像是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凤凰——！”**

寝殿内，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锦觅猛地从榻上扑了下来，赤着脚踉跄地冲向那悬浮的蓝色梦境！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是她！是她害得他变成这样！是她亲手将冰刃捅进了他的胸膛！是她将他从云端打落魔界的无边炼狱！那胸口的伤…那眼上的疤…那刻骨的恨意…都是拜她所赐！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锦觅所有的理智和恐惧。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光影中痛苦挣扎的身影，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万分之一的痛苦。

“凤凰…对不起…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玄冰玉地面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蓝色光影的瞬间——

“嗡——！”

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寒灵力，如同无形的飓风般轰然降临！瞬间席卷了整个寝殿！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那悬浮的、映照着旭凤痛苦挣扎的蓝色梦境，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捏住！连万分之一秒的抵抗都没有，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如同蓝色泪滴般的光点，西散飞溅，然后迅速湮灭在空气中！

魇兽发出一声惊恐的悲鸣，“呦！”地一下缩到墙角，瑟瑟发抖。

锦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那梦境破碎前一瞬的冰冷触感。她脸上的泪痕未干，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映出身后的景象。

润玉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甚至没有穿天帝的衮服，只着一身单薄的月白寝衣，墨发披散，显然是匆匆而来。他脸上的温润平和早己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锦觅从未见过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暴怒**！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月华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最深沉、最狂暴的冰蓝色风暴！仿佛有无数条被激怒的冰龙在其中咆哮、撕咬！他周身散发着实质般的恐怖寒气，寝殿内的温度骤降，地面、墙壁、甚至空气中都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连星河的光芒似乎都被这森寒冻结！

他缓缓抬起刚刚捏碎了梦境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仿佛还残留着碾碎什么东西的触感。他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锦觅满是泪痕的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妒火、被背叛的狂怒，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锦觅压抑的抽泣声和魇兽惊恐的呜咽。

在这令人窒息的、冰封的空气中，润玉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森寒的冰碴和燃烧的妒火，狠狠砸在锦觅的心上，也砸碎了这璇玑宫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