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梧桐树下的彩礼再议

（一）停车场的旧话重提

深秋的阳光把学校停车场的地砖晒得发烫，苏晴刚把复习资料塞进帆布包，就听见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周正的白色朗逸滑到面前，车门底部的补漆痕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他摇下车窗，藏青色税务制服的肩章线脚泛着白光，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磨得发毛。

"苏老师，"他的电子表在方向盘上磕出声响，表盘玻璃裂了道缝，"能聊聊吗？"车载香氛的柠檬味混着尾气飘过来，比上次淡了许多。苏晴盯着他制服袖口常年伏案留下的褶皱，想起三个月前在喀什收到的杏核书签。

"我要去上课。"她下意识攥紧帆布包带，旧帆布的纹理蹭着掌心。周正推开车门走下来，鞋底沾着路边的梧桐叶碎屑："就五分钟，关于上次说的彩礼..."他的声音低下去，像税务局大厅里叫号机的提示音。

（二）梧桐叶下的数字拉锯

苏晴靠在停车场的香樟树上，看着周正从信封里抽出张银行流水单。"这是我全部存款，"他的手指划过"180,000.00"的数字，墨迹在纸页上晕开，"加上公积金提取，最多凑25万。"风吹过，他制服上的咖啡渍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上次说要50万，"苏晴打断他，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但现在..."她想起喀什土坯教室里，古丽孜巴用杏核当算术教具的样子，"我不是非要那个数。"

周正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那你...?"

"我爸说嫁妆能出30万，"苏晴盯着香樟树皮上的裂纹，想起老和尚说的"盘中珠"，"婚礼和旅行的钱够了。但你得告诉我，这18万花完之后，我们怎么过？"她的声音比上次在车里平静，却带着喀什风沙般的粗粝感。

周正把流水单攥成纸团："我算过，"他的机械表突然发出"嘀嗒"声，"房贷月供2800，车贷1500，剩下的工资够生活...""够给古丽孜巴买课本吗？"苏晴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片梧桐叶的碎屑，"在喀什，18万能建座图书馆。"

（三）办公室里的态度转折

陈强把搪瓷缸推给苏晴时，缸底沉着没冲开的砖茶末。"看见周正在楼下跟你嘀咕了，"他用筷子敲着桌面，"又提彩礼那事？"丽杰从电脑前抬头，蔻丹指甲在键盘上敲出声响："我表妹说他信用卡还欠着8万，18万存款有水分。"

苏晴正在用线装订作业，棉线穿过纸页发出"嘶啦"声。"他说只能凑25万，"她摸了摸毛衣袖口磨损的边缘，那里的民族花纹因多次洗涤而褪色，"其实我现在觉得，50万不50万的，没那么重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丽杰摘下眼镜，"去年你还说'低于50万就是看不起人'。"

"在喀什看见孩子们拿树枝算算术，"苏晴突然笑起来，后槽牙的咖啡渍露出来，"觉得钱这东西，花在该花的地方才值钱。周正要是把18万拿去建个图书角，我倒觉得比放银行靠谱。"张明推了推眼镜，手里的投影仪零件发出轻响，那是他在修苏晴从喀什带回的旧设备。

（西）暮色里的羊肉香

下班时，苏晴在校门口又遇见周正。他的朗逸停在路灯下，车尾"实习"标志被风吹得卷边。"我想了想，"他隔着车窗递出个布包，里面是两听超市打折的奶粉，"18万可以先拿出来，"他的电子表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剩下的...我跟我妈再商量。"

苏晴接过布包，奶粉罐上的促销标签还没撕掉。"周正，"她突然开口，看着他制服上磨白的肩章，"你觉得婚姻是算出来的，还是过出来的？"梧桐叶落在车顶，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喀什毡房外的风雪声。

周正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他发动车子时，车载收音机响起《婚礼进行曲》，却在半首后卡壳。苏晴看着朗逸汇入车流，车尾的补漆点在路灯下像块褪色的疤。

手机震动，陈强发来消息：「张明在我家炖羊肉，速来！」苏晴回了个"马上"，把奶粉塞进帆布包。走进陈强家所在的单元楼，羊肉香从三楼飘来，混着砖茶和洋葱的味道。推开门时，张明正蹲在厨房灶台前撇浮沫，搪瓷锅里的汤汁咕嘟作响，蒸汽在他眼镜片上凝成白雾。

"快坐，"陈强递来双筷子，"丽杰调了蘸料，跟喀什食堂一个味。"苏晴看着桌上摆着的不锈钢饭盒——那是她从喀什带回的，此刻用来装刚出锅的馕。张明擦了擦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颗杏核："古丽孜巴寄来的，说给你当书签。"

羊肉的热气模糊了窗户，苏晴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红绳，想起老和尚说的"慢工方得回甘"。周正的18万存款单还在帆布包里，此刻却像片梧桐叶般轻。当她咬下一口浸满肉汤的馕时，突然明白从新疆带回来的不是对物质的妥协，而是懂得把数字熬成烟火的勇气——就像张明锅里的羊肉，要经过漫长炖煮才能褪去膻味，露出骨子里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