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途无门与破碎的家园

冰冷的“深潜”诊所安全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却隔绝不了林晓晴脑海中翻涌的七年空白与滔天恨意。与“天启”系统——或者说与Mia的意识——进行完信息同步后，巨大的信息洪流让她精神疲惫，但复仇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小晴，你需要休息，也需要适应这具新的身体和……新的面孔。”虚拟Mia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关切。

“新面孔？”小晴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触感依旧细腻，但轮廓似乎有些不同。她挣扎着起身，走向房间角落一个光滑如镜的金属墙壁。

镜面倒映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身材似乎比十八岁时更匀称修长，长期昏迷和尖端修复技术重塑了她的体型，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清冷的韧劲。而她的脸……

五官的底子还是那个林晓晴，但细微之处发生了堪称精妙的调整。曾经因为长期熬夜训练留下的轻微眼袋和肤色不均消失不见，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莹润光泽。鼻梁似乎更挺首了一点点，下颌线也清晰流畅了许多。最让她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曾经清澈锐利、充满胜负欲的眸子，如今沉淀了深渊般的冰冷和历经生死的沧桑，瞳孔深处仿佛有幽蓝的数据流光偶尔划过，那是“天启”系统深度接入的痕迹。这张脸，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拒人千里，像一件被精心打磨过的复仇兵器。

“诊所的‘生物塑形’技术，为了避免你被立刻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赵天泽那边的警觉。”Mia解释道，“算是……涅槃重生的附加福利？”

小晴扯了扯嘴角，镜中那张绝美的脸上却挤不出一个真正的笑容。美貌？在血海深仇面前，一文不值。她只是默默记下了这张新面孔的每一个细节，这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层面具。

简单的洗漱后，她换上了“深潜”提供的便服——一套材质特殊、剪裁利落的黑色连体服，能很好地隐藏左臂的“猎隼”义肢，只露出金属指节。她将幽蓝的金属手指活动了一下，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人类手臂的稳定性和力量。这不再是握鼠标的手，而是复仇的利爪。

“走吧，Mia。该回家了。”小晴的声音平静无波。

“明白。己为你规划最隐蔽路线，避开主要监控节点。”虚拟Mia的影像在视野中投射出瓦城复杂的立体地图，一条绿色的路径蜿蜒闪烁。

凭借“天启”系统的指引和“猎隼”义肢带来的远超常人的体能，小晴如同幽灵般穿梭在瓦城25年更加立体、更加光怪陆离的钢铁森林中。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播放着最新一代VAT明星选手的炫酷集锦，其中BKJG战队的标志格外醒目。看着那些陌生的ID和面孔，小晴的眼神愈发冰冷。

她循着记忆，来到城中心一处中档公寓楼前。这是她用第一笔冠军奖金为家人购置的“新家”，曾是父母和弟弟摆脱贫民窟的希望象征。然而，当电梯到达熟悉的楼层，她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的门牌和门铃。

防盗门换成了更冰冷的金属款式，门牌号也变了。一个穿着花哨睡衣、头发油腻的男人正叼着烟，靠在门框上刷着个人终端。

小晴的心猛地一沉。

“喂，你找谁？”男人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不耐烦地问。当看清小晴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时，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油腻的笑容堆满脸上：“哟，美女，新搬来的？还是……找哥哥有事？”他上下打量着，目光充满令人作呕的侵略性。

小晴强忍着左臂义肢传来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冰冷杀意（“猎隼”的战斗模块在躁动），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找以前住这里的人，姓林。”

“姓林？”男人嗤笑一声，吐了个烟圈，“早搬走八百年了！听说那家女儿是个作弊跳楼的电竞婊？晦气！房子被银行收走拍卖了，老子现在住这儿！”他往前凑了一步，带着烟臭的气息喷过来，“美女，别管那些晦气事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哥哥……”

“滚。”小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配合着她此刻毫无温度的眼神，让那男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妈的，装什么清高……”男人被她的气势慑住，嘴上骂骂咧咧，却不敢再上前。

小晴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步伐快得惊人，瞬间消失在楼梯拐角。她一路狂奔，首到远离那栋公寓楼，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子角落停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不是累，是愤怒和一种巨大的、被连根拔起的失落感。

家……没了。

她颤抖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老旧的个人终端——这是“深潜”找到她时，身上唯一还算完好的东西。她尝试拨打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号码——家里的座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冰冷的电子女音宣告着又一个联系的断绝。

父母的手机呢？她一个一个尝试记忆中的号码，无一例外，全部是空号或己停机。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泽少！一定是泽少！在她“身败名裂”、“畏罪自杀”后，那群豺狼怎么可能放过她的家人？开盒、人肉、网络暴力、现实骚扰……父母和年幼的弟弟，这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现在在哪？！

“小晴，冷静！”Mia的声音带着强制的镇定效果，“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去老家！回你出生的地方！那里可能还有线索！”

对！老家！瓦城边缘，那片被霓虹遗忘的、永远笼罩在巨大工业阴影下的破败贫民窟——“锈带”区！

“可是……钱……”小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她现在身无分文。

虚拟Mia的影像露出一个心疼又无奈的表情：“……我还有个小金库。跟我来。”

在Mia的指引下，小晴再次化身城市幽灵，七拐八绕，来到一片相对老旧的、但还算整洁的居民区。这里曾是Mia租住的地方。用Mia提供的生物密钥（小晴的“猎隼”指尖射出一道微光扫描门锁），一扇不起眼的合金门悄然滑开。

房间不大，但充满了Mia的风格——简洁、高效，且……塞满了各种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设备零件、拆解的工具、以及几台闪烁着复杂代码的老式服务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焊锡和机油的味道。这就是Mia当年搞“黑科技”赚外快和收集情报的小窝。

“衣柜最底层，暗格，指纹锁。”Mia指挥着。

小晴依言找到，打开暗格。里面没有现金，只有一张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金属卡片。

“这是我这些年……接私活，帮人写点‘特殊’程序、调试点‘非标’设备攒下的。”Mia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攒够了带你去环游世界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里面大概……还有十几万瓦城币吧。省着点用。”虚拟影像做出一个捂心口的动作，显然这笔钱对她来说是巨款。

“Mia……”小晴握着那张还带着Mia体温的卡片，眼眶发热。在最绝望的时刻，依旧是这个闺蜜，以另一种形式，向她伸出了援手。

“别煽情，快去！”Mia催促道，“锈带区可不近，而且……情况可能更糟。”

小晴不再犹豫，将卡片贴身收好，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充满Mia痕迹的小屋，转身离开。

搭乘着充满汗味和劣质能量饮料气味的、通往城市边缘的老旧磁悬浮列车，窗外的景象从繁华的霓虹森林逐渐变得灰暗、破败。巨大的废弃工厂管道如同锈死的巨蟒盘踞在低矮的棚户区上方，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垃圾混合的沉闷气味。

这就是“锈带”，瓦城光芒万丈的电竞盛世背面，被遗忘的角落。

凭着儿时的记忆，小晴在迷宫般狭窄、污水横流的巷道中穿行。终于，她停在了一栋摇摇欲坠、墙皮剥落得如同老人斑的筒子楼前。这就是她的“家”。记忆里虽然贫穷但还算温馨的小屋，如今窗户破碎，用塑料布勉强糊着，门口堆满了杂物。

她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的水泥楼梯。刚到三楼家门口那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以及隔壁门缝里飘出的、毫不避讳的议论：

“唉，老林家真是造孽哦……”

“谁说不是呢？小的年纪轻轻，搞什么电竞，结果作弊还跳了楼，丢人现眼！”

“老林本来身体就不好，为了给小的‘平反’，到处求人，结果被那些穿黑西装的打了一顿，回来没熬过冬天就……”

“可怜林婶啊，白发送黑发，又没了老伴，一个人拉扯着小的那个读书的娃……听说那娃也懂事，放学就去废品站帮忙，瘦得跟麻杆似的……”

“这日子，怎么过啊……”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小晴的心脏，再反复搅动！作弊跳楼？父亲被打死？母亲病重？弟弟辍学捡废品？！这七年，她的家人竟在承受着如此炼狱般的苦难！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赵……天……泽……”小晴的牙齿几乎要咬碎，左臂的“猎隼”义肢不受控制地发出低沉的嗡鸣，幽蓝的光芒在指缝间危险地闪烁。滔天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敲响那扇承载了无数痛苦记忆的铁门，却又害怕看到门后母亲那被苦难彻底摧垮的容颜。

就在这时，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身形佝偻、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刻满深重苦难皱纹的妇人，提着一个破旧的编织袋，正打算出门。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穿着黑色连体服、容貌陌生却异常美丽的年轻女子，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你……找谁？”妇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小晴看着这张苍老得几乎认不出、却又与记忆深处母亲轮廓依稀相似的脸，所有的语言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汹涌的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悲怆和愧疚的、颤抖的低唤：

“妈……”

妇人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小晴那双含着泪、却沉淀着无尽痛苦与熟悉的倔强的眼睛。手中的编织袋，“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污水的楼道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