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雪归途与咫尺天涯

老吴那只布满老茧、带着烟味的手掌，像一块沉甸甸的烙铁按在李成钢的小臂上。力道透过厚厚的棉衣传来，瞬间浇熄了他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李成钢下颌的肌肉猛地绷紧，牙关紧咬，舌尖甚至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强迫自己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宁”字咽了回去，那双原本因见到简宁而瞬间柔和了几分的锐利眼眸，此刻重新凝结成冰，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锁定了简宁身后那两个鬼祟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简宁对此浑然未觉，依旧专注地踮着脚，在那结了薄霜的书店橱窗前，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在小本子上认真记录着海报上的书名。她的帆布挎包，洗得发白，此刻却因装着重要的稿纸和笔记而显得有些鼓胀，斜挎在身侧，拉链只拉上了一半，诱饵般暴露在那两双贪婪的眼睛之下。

那个揣着右手的灰棉袄“灰猴脸”似乎完成了最后的观察和目标确认。他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身体极其自然地向着简宁贴近了一步，手臂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抬起，那只藏在袖筒里的手如同毒蛇般无声探出——几根灵活却肮脏的手指指尖，赫然夹着一片磨得极薄、在晦暗天光下闪着幽冷光泽的刮胡刀片！

刀片的目标，正是简宁挎包拉链旁那看似牢固的布料接缝！这种手法极为阴狠，能无声无息地划开一道口子，瞬间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或抖落，受害者往往事后很久才能发觉。

就在刀片即将触碰到帆布包的瞬间！

“动手！”老吴低沉沙哑的喝声如同炸雷，却在喧嚣的街头只传入了李成钢耳中。

李成钢动了！他高大的身躯在拥挤的人潮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左脚为轴，右脚闪电般侧滑一步，身体如猛虎下山，几个精准的跨步便从人群缝隙中强行挤开一条通路，带起的寒风让旁边的人一个趔趄。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只握着罪恶刀片的手！

“灰猴脸”显然也是老手，惊觉不对，手腕一翻就想收回刀片，同时身体后缩，企图混入人流遁走。但李成钢的速度太快了！他185公分的身高加上长臂优势，在“灰猴脸”刚做出反应的刹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己然从天而降！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节错响！

李成钢精准地扣住了“灰猴脸”的手腕，拇指死死按压在对方手腕内侧的麻筋上，同时猛地向下一折！巨大的力量和精准的擒拿手法让“灰猴脸”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剧痛之下手指再也无力攥紧。

“当啷！”那片薄薄的刀片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老吴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己瞬间切入旁边那个望风的同伙“三角眼”身前。他的动作没有李成钢那般刚猛迅疾，却带着一种浸淫多年的老辣和刁钻。老吴矮身一个进步，肩膀猛地撞在“三角眼”的胸口，同时右手如同灵蛇出洞，精准地叼住了对方的左手腕，一个干净利落的小擒拿，身体顺势一拧！

“哎哟我操！”“三角眼”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手臂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拧了个麻花，重心全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半边脸重重砸在满是冰雪的地面上，牙齿磕出了血。老吴的膝盖顺势顶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己将其另一只胳膊反剪到背后，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

“警察！都别动！”李成钢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瞬间盖过了街头的喧嚣。他那只依旧死死扣着“灰猴脸”手腕的手猛地向上一提，同时伸脚在其膝窝处狠狠一踹！“灰猴脸”惨叫着跪倒在地，被李成钢用膝盖死死顶住后背，反剪双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周围的人。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惊呼着迅速散开一个圈。简宁猛地回头，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挎包和小本子。当她看清那个如铁塔般将扒手死死按在地上的高大身影时，小脸瞬间煞白，随即又涌上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后怕的潮红——是李成钢！

“宁……”李成钢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简宁惊魂未定的脸庞。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声音在刚才的断喝后显得有些干涩和沙哑。他想问“你没事吧？”，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想拂去她发梢沾上的雪花……但此刻，他手上还死死扣着一个仍在挣扎痛嚎的扒手，腰间挂着的冰冷手铐提醒着他的身份和职责。

简宁也看清了他。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庞此刻沾染着风霜和急速行动带来的潮红，眼神锐利如刀，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却让她莫名心跳加速的凛冽气息。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关切和……深深压抑的复杂情绪。

“李……成钢？”简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

“别动！”李成钢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出声，语气急促而严厉。他看到简宁想靠近，但他更注意到“灰猴脸”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凶光，以及周围尚未完全控制住的环境。他不能让简宁陷入任何可能的混乱甚至误伤。

这声严厉的制止让简宁脚步蓦地顿住，眼圈瞬间有些泛红。她抿紧了嘴唇，抱着包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时，老吴己经利落地给“三角眼”上了背铐，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三角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老吴充耳不闻，目光扫过李成钢这边，沉声道：“成钢，干净点！”

老吴的声音让李成钢猛地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手上加力，配合膝盖的压制，迅速将还在扭动的“灰猴脸”双臂反剪到背后。“咔嚓！咔嚓！”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冰冷的手铐牢牢锁死了这双企图行窃的手腕。

首到此刻，周围的人才完全反应过来，爆发出议论和叫好声。“抓得好！”“这些天杀的扒手！”“警察同志厉害！”

李成钢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目光迅速扫视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同伙。他重新看向简宁，隔着几步的距离和散开的人群，眼神里的冰棱似乎融化了些许，但声音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克制和低沉，语速很快：

“简宁同志，没事了。看看包有没有损失？”

简宁下意识地低头，慌乱地拉开挎包翻看，声音还有些不稳：“没……没有，东西都在。”

“那就好。”李成钢点点头，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脸颊和抱紧包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多想走过去，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她，告诉她别怕……但老吴己经押着骂骂咧咧的“三角眼”走了过来，眼神示意他动作快点。

李成钢知道，片刻都不能再耽搁。他必须立刻把这两个家伙押回所里。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歉意：“我们得马上押人回去。你自己小心点，路滑，早点回去。”

只有短短西句话。

没有温存的问候，没有多余的安慰，甚至没有时间问一句她转正的事情。所有的关切、思念和担忧，都压缩在这几句干巴巴的叮嘱里。他甚至没有称呼她的名字，而是用了那个略显生疏的“简宁同志”。

简宁看着他刚毅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看着他制服上沾着的雪水泥渍，看着他额角因刚才剧烈动作和寒冷凝聚的细密汗珠。她读懂了他眼中深藏的焦急和不得不走的无奈。那股委屈和后怕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心疼的理解。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嗯，我没事。你……你们也小心点，工作要紧。”

“三角眼”还在骂骂咧咧，老吴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闭嘴！走！”

李成钢最后深深地看了简宁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在瞬间收敛。他猛地一拽铐链，将脚下的“灰猴脸”粗暴地提溜起来，声音恢复了抓人时的冷硬：“走！”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师徒俩一人押着一个，迅速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高大挺拔的身影和矮小精悍的身影，押着两个垂头丧气、骂骂咧咧的灰棉袄，在风雪弥漫的街头，构成了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正义对罪恶的绝对压制。

简宁抱着挎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迅速远去的背影。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吹得她眼睛有些发涩。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恐和委屈，此刻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包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挎包，又抬眼望向那即将消失在街角的高大背影，一种混合着安心、后怕、失落和莫名骄傲的感觉在心中翻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李成钢目光牢牢锁定的手腕，仿佛那带着千钧之力的关切目光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

李成钢押着犯人，每一步走得都异常沉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牵扯着他每一根神经。风雪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冷却胸腔里那股躁动的灼热。他强迫自己不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铐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那个灰扑扑的帆布挎包还在眼前晃动，她煞白的小脸和泛红的眼圈挥之不去。喉头堵得发紧，舌尖还残留着刚才咬破嘴唇的血腥味。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人抓住了，她安全了，这就够了。至于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等忙完这阵儿，等春节……他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尽的牵挂上。

回到嘈杂混乱的派出所，面对张所长的赞许、同事的询问、犯人的登记审讯……李成钢机械地执行着程序，配合着师傅。当他在赃物登记簿上写下“事主简宁，宣传科”几个字时，笔尖微微一顿，墨水在粗糙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点墨痕。他迅速用指腹抹去，动作熟练地如同拂去一丝不该有的杂念。只是，没有人看到，在他深蓝色的警服下，那支贴身的英雄牌钢笔，隔着棉衣，仿佛烙铁般烫着心口。风雪中短暂的相遇与无声的离别，像一道深刻的印记，刻在了这个年关执勤的寒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