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钥匙

这是一本很经典的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书，柳梦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宁钰随即提出一连串关于创伤记忆编码、解离性遗忘、躯体化症状以及创伤后记忆再整合的专业问题。

她在试图合理地解读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这在心理疗愈上并不是一个常见的画面。

可眼前的小女孩，似乎有超乎年龄的抽离感，她条理清晰，冷静得仿佛在探讨一个什么有趣的学术案例。

一时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宁钰低声的询问，和柳梦专业的解答声。

“……所以，创伤记忆常以碎片化、非语言的感觉储存在大脑边缘系统，尤其是高度敏感的杏仁核，而非负责叙事和逻辑的海马体。当相似的线索出现，即使意识层面遗忘，身体仍可能瞬间激活强烈的应激反应，重现创伤时刻的生理状态。”宁钰总结着，眼神专注，“也就是说，可以通过这种躯体化反应，引导身体释放被锁定的应激能量——”

“触发记忆碎片，就有可能……重建相对完整的记忆图景？”

“嗯，可以这么理解。这是暴露疗法和体感疗法的核心思路之一。”柳梦肯定道，但语气带着万分的谨慎，“但这个过程极其脆弱，需要非常专业的引导和稳固的安全基础，否则极容易造成二次创伤。”

“大脑的保护机制将记忆隔绝，往往是有其深层原因的……”

“我好像……”宁钰冰冷的小手猛地向前伸，抓住了柳梦的手心，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反倒惊得柳梦一滞。

“……找到了恢复记忆的方式。”

柳梦没有挣开手，她温柔地回握住她。

宁钰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的手臂上，白皙纤弱的胳膊因接触显然己经开始迅速泛红紧绷，甚至隐隐浮现出细小颗粒。

——果然，这种程度的刺激……不够。它只能唤起生理性上的抗拒和厌恶，这种不适感压根不足以穿透解离的屏障，触及更深层的东西……

柳梦松开手，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喷瓶。

“情绪激动会诱发你的皮肤应激反应，这是神经系统对压力高度敏感的表现。”她一边为她喷上舒缓的药雾，一边清晰而耐心地陈述医学事实，“药效只能暂时缓解表象，你不能依赖这个。”

清凉的雾感仿佛能顺着毛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抚平了皮肤下躁动不安的神经末梢。

“你误会了，柳医生。”宁钰抬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

“让陆择弋做我的‘钥匙’。”

手心还残留着柳梦指尖的暖意，喷雾带来的奇异镇定感犹在。可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疯狂翻涌起来，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几年来，柳梦一首谨慎地维持治疗的边界，她的唯一任务是保护宁钰的心理安全。这让她瞬间就明白了宁钰的言下之意——极致的刺激，确实最有可能强行撬开被封锁的记忆大门，这是一种极端化的暴露疗法。

她分明清晰地知道这会带来痛苦，但她选择主动跳进去，这是一种勇气，也是创伤受害者试图夺回自身故事掌控权的极端尝试……

柳梦保持着依然克制而真诚的语气：“宁钰，你把那本书读得很深，这很了不起。你想利用‘激活源’的原理，这从理论逻辑上……有其出发点。但你明显还未彻底读懂它，理论是指导，不是处方。”

“就像范德克尔克在第七章警告的那样，‘过早暴露可能强化创伤记忆的恐惧回路’。”

“你有可能会被所谓的记忆碎片吞没，丧失现实感。”

“这不是一场孤注一掷的突围，我们一起慢慢来，好吗？”

宁钰没吭声，似乎在考量她说的话。

柳梦没办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她的外表如易碎的琉璃，内在却有着极强的意志。痛苦似乎只能将她击倒，而不足以使其湮灭……

夜色渐浓，皎洁的月光将庭院里的树影拉得斜长而孤寂。柳梦己经离开了，会客室里只剩下宁钰一个人。

她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垂着眼把玩柳梦因不放心而留下的小药瓶，冰凉的瓶身贴着她同样冰凉的指尖，抓着挠着的心竟跟着平静下来——

“叮！”伴随着短促的震动声，一道极细的提示音响起，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尤其震耳。

宁钰还未做出反应，又是一连串“叮叮叮叮——”，有人给她弹了很多消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除了陆寻，就只有……

屏幕亮起，果不其然，是黎梦落。头像还是那张在佛罗伦萨的阳光下写生的背影——恨不得一天换八次头像的人，看来是非常喜欢这张照片了。

黎梦落：「钰宝儿！呼叫钰宝儿！」

「我！马上！就要！回！来！啦！」

「爷爷又双叒叕让我参加舞会！！！（裂开.JPG）」

宁钰指尖微动：「什么舞会？」

黎梦落：「谁知道啊！（翻白眼.JPG）」

「救救孩子吧！这都多少场了？看来老头今年是铁了心要把我嫁出去啊！！！」

「苍天啊，人家才23岁！什么情情爱爱的，只会影响姐姐拔画笔的速度好吗！！！」

「啊呸！我才22岁！画都没画明白呢，我哪会谈恋爱啊！！！（掀桌.JPG）」

接连的感叹号和表情包撞得宁钰眼晕，嘴角却止不住挂上一丝笑意，隔着网线，都能感觉到黎梦落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有这劲儿，看来烦归烦，倒不见得是真苦恼。

22岁……

她认真地掰了掰指头，如果……如果‘她’还活着，也该是这个明媚的年纪吧……真好。

黎梦落打字的手速很快，屏幕上的消息还在疯狂弹出，宁钰有点分心得在想：这速度不打螺丝——亏了！

黎梦落：「小腾说是刘薏琏的礼！你们同学，听说她家给整个年级都发了邀请函！」

「（你懂的.JPG）」

「球球了宝宝！钰宝儿！陪我去吧！球球了…（满地打滚.JPG）」

「（嚎啕大哭.JPG）再不答应我就哭死在这！（水漫金山表情包攻击.JPG）」

手机在掌心震出了兵荒马乱的感觉，宁钰有些哭笑不得，弥漫在室内的阴翳仿佛被这喧嚣的活力撕开。她无奈地敲下两个字：「我去」。

黎梦落：「emmm…」

「请问宝：这个我去，是我去呢？还是我去呢！（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