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前辈到底是不是讲究人？

石门洞开。

一股尘封万载的气息，猛地扑了出来。陈旧纸张的微涩、干燥泥土的厚重，还有一缕……一缕几乎被时光碾成粉末的奇异檀香。这味道并不刺鼻，反而沉甸甸的，让人心绪莫名安定，仿佛踏入了凝固的时光。

洞内景象，出乎意料。

借着洞口洒入的天光，隐约可见：这并非想象中幽暗潮湿的洞穴，而是一间相当宽敞的石室。西壁开凿得平整光滑，纵然覆盖着厚厚的积尘，仍难掩当年匠人的一丝不苟。石室中央，一张宽大的石案稳如磐石，案旁散落着几张倾倒的石凳。

石案之上，并非空荡。

几卷色泽黯淡、边缘蜷曲的兽皮卷轴随意摊开。旁边散落着几枚玉片（玉瞳简），造型古朴，颜色各异，有的温润如凝脂，有的却锐利似锋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案角。

那里静静摆放着一尊半尺高的青铜小炉。炉身布满幽绿的铜锈，炉盖微启，炉内积着厚厚的香灰——那缕微弱的檀香，正是源于此处。炉旁，还搁着一只同样布满铜绿的小巧铃铎，铃舌似玉，沉默无声。

“乖乖，” 秦红药第一个窜了进去，大红身影在弥漫的尘雾中格外扎眼。她没去碰卷轴玉简，反而饶有兴致地拈起那小铜炉，凑到眼前吹了吹灰，又放在耳边摇了摇，随即失望地撇嘴：“空的？连点香灰渣子都舍不得留？余烬老前辈，您这讲究劲儿，是不是忒抠门了点？”

陈墨也跟了进来，好奇地拿起一枚温润的白色玉简贴在额头。闭目感应片刻，他一脸茫然地放下：“啥也没有？空的？”

沈璃抱着沉睡的玉婴，最后踏入石室。她的目光掠过石案，最终停留在那几卷摊开的兽皮卷轴上。卷轴材质奇特，似皮非皮，历经岁月却毫无腐朽迹象。卷面上墨迹如新，并非艰涩古篆，而是端正清晰的通用文字。

她轻轻拂去卷轴上的积尘。借着微光，开篇几行遒劲的字迹，力透皮背：

＞ 【吾道号余烬，苟全残躯于末法。】

＞

＞ 【道法有瑕，天地将倾，五行轮转湮灭，灵根之论渐成枷锁。】

＞

＞ 【今留此卷，述吾推衍所得《归源衍道诀》总纲，及《五行印》法要，待有缘者得之，或可另辟蹊径，衍化生机。】

＞

＞ 【然，此法凶险，非心志坚毅、灵根特异者不可轻触，切记！切记！】

＞

＞ 【——余烬绝笔于葬仙墟】

“葬仙墟…” 沈璃低声念出这三个字，心头剧震。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葬仙坑，在余烬口中竟名为“墟”？天地将倾的末法之地？这《归源衍道诀》，竟是为破此绝境而创？

她放下卷轴，目光转向石案上那几枚看似平平无奇的玉瞳简。陈墨说里面是空的？她随手拿起一枚触手温润的青色玉简，依样贴在眉心，凝神感应——

刹那间！

一股庞大、有序、带着草木清香的温和信息流，如同初春解冻的山溪，瞬间涌入脑海！无数关于灵植辨识、药性搭配、引动木行生机的精妙法门，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意识深处！正是《归源衍道诀》中木行法印的延伸与详解！

“嘶！” 沈璃猛地睁眼，眼中满是惊异。这玉简并非无物！唯有身具相应五行之力，方能引动其中传承！

“嘿！有门道！” 秦红药见沈璃反应，立刻丢下铜炉，眼疾手快地抓起石案上一枚触手微凉、流转着水润光泽的黑色玉简，也学着样子贴在眉心。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桃花眼，脸上非但无喜，反而眉头紧锁，表情古怪：“水、水行……‘千幻流形’？‘引潮生雾’？…怎么尽是些藏头露尾、溜之大吉的玩意儿？” 语气里满是嫌弃，仿佛抽中了最差的签，“姑奶奶行走江湖，讲究快意恩仇！要么毒倒一片，要么放火烧山！教人当泥鳅钻洞的本事，忒不爽利！”

她悻悻然放下黑玉简，目光在石案上剩下的几枚玉简上扫过：赤红如火、土黄厚重、白金锐利。出乎沈璃意料，她竟抓起了那枚土黄色的。

“怎么不拿红的？” 沈璃问道。

秦红药摆摆手，掂量着土黄玉简：“我怕真把这儿一把火烧了！”

沈璃：“……”

陈墨：“……姑奶奶，您拿这个，我怕咱们洞顶塌了。”

秦红药翻了个白眼，再次闭目感应。这次，她脸上的嫌弃稍减，桃花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嗯…‘不动如山’？‘地脉潜行’？这个有点意思！打不过往地下一钻，倒也是个保命的路数！余烬老前辈总算留了点实用的！” 她美滋滋地将玉简闪电般揣入怀中，动作快得生怕有人抢夺。

沈璃看着她那副“捡到宝”的模样，有些无奈。她放下青玉简，目光落在石案一角。那里还散落着几枚颜色黯淡、布满细微裂痕的玉简碎片，旁边似乎还有几片被利器刮去字迹的空白兽皮残片。

她拿起一枚裂痕最深的暗紫色玉简碎片，尝试感应。

一片混沌死寂。 只残留着微弱、混乱不堪的意念碎片，充满了惊惧、挣扎和一种……被强行抹去的痛苦！其中一道意念碎片尤为清晰，带着极致的恐惧与绝望：

＞ “…觊觎…金胎…不可…为祸…”

金胎？！沈璃心头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怀中沉睡的玉婴！

纯净金瞳…白玉之躯…难道……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猛地从石室深处那片阴影笼罩的角落传来！紧接着是秦红药气急败坏的咒骂：

“哎哟！哪个短命鬼在这儿设绊？！摔死姑奶奶了！”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秦红药正揉着膝盖，龇牙咧嘴地从最里侧的阴影里蹦出来。她脚边，一堆覆盖厚厚灰尘的杂物被踢散了。

借着洞口透入的天光，众人这才看清：那角落并非空荡！一堆早己朽烂、辨不出原貌的木质碎片散落在地。碎片旁，赫然蜷缩着一具……骸骨！

骸骨保持着靠墙而坐的姿态。衣物早己化为飞灰，只余下几片残破的靛蓝色粗布碎片，如同枯叶般粘在灰白的骨架上。一条臂骨断裂，散落一旁。另一只手中，死死攥着一枚色泽黯淡、布满裂痕的赤红色玉简！玉简的一端，竟插着一柄锈迹斑斑、形制古怪的青铜短锥！

骸骨头颅低垂，下颌骨张开，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手中那枚玉简和短锥，姿态扭曲，仿佛临死前仍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对抗！

更令人心惊的是骸骨身后的石壁。

几道用尖锐之物深深划刻出的凌乱字迹，歪斜扭曲，带着刻入骨髓的绝望与不甘：

＞ 【…烈阳宗…追索…金胎…】 (字迹被狠狠刮花)

＞

＞ 【…棺中物…苏…】 (字迹突兀中断)

＞

＞ 【…余烬…骗…皆…】 (最后几笔潦草难辨)

“靛蓝布……烈阳宗……” 陈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骸骨旁的布片，“阿璃…这…这不会是你……”

沈璃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西肢百骸瞬间冰凉！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骸骨断裂的臂骨旁——半块焦黑的、刻着模糊“沈”字的木牌，正静静地躺在厚厚的尘埃里！

与她怀中那半块“烈”字木牌，严丝合缝！

父亲！

他竟真的在这里！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走到了尽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她身体晃了晃，怀中的襁褓几乎脱手！

“小烙铁！” 秦红药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声音罕见地凝重，“撑住！”

就在这时——

“呜…”

怀中的金襁玉婴，似乎被沈璃剧烈的情绪波动惊扰，发出一声不安的嘤咛。雪白的长睫毛颤了颤，那双纯净漠然的金色瞳孔，缓缓睁开。视线越过沈璃的肩膀，落在那具骸骨手中紧攥的、插着青铜短锥的赤红玉简上。

金瞳深处，那点漠然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倏地荡开一圈难以解读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