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碑下玄机

半截残碑，斜插在蒸腾着甜腥气味的腐土里，活像一颗被岁月啃噬殆尽的烂牙，孤零零地嘲笑着闯入者。

可秦红药那双惯会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却“噌”地一下亮了！仿佛有人在她眼底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她搓着手，大红裙摆扫起一片腐叶，饿狐扑食般往前凑：“哎哟喂！瞧瞧这破石头！自个儿还带亮儿的？底下没埋着宝贝，老娘名字倒过来写！”

“别乱碰！” 沈璃一把拽住她胳膊，指尖冰凉。掌心那点几乎遗忘的麻痒，在石碑幽光亮起的刹那，猛地一跳！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中，又像……一颗濒死心脏在皮肉下徒劳抽搐。“这地方邪门得很！”

“怕什么？” 秦红药甩开她的手，柳眉倒竖，嫌弃几乎要溢出来，“富贵险中求！懂不懂？姑奶奶闯荡江湖，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

她嘴上豪横，动作却透着老江湖的谨慎。没首接上手，反从那百宝囊似的怀里，慢悠悠摸出一把——

陈墨嘴角抽搐：“秦姑娘……您这挖坑的兵器，挺别致啊？”

小巧玲珑的鹤嘴锄，锄柄还雕着缠枝花，与其说挖土，不如说该摆在哪个闺阁小姐的绣架上！

“你懂什么！” 秦红药白他一眼，掂量着袖珍锄头，理首气壮，“这叫专业！大动静惊了地下的宝贝怎么办？咱得温柔，细水长流！”

说话间，利落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藕臂，抡起那“绣花针”，对着石碑根部那团黑得发亮、仿佛吸饱了死气的腐殖土，小心翼翼地刨了下去。

一锄，两锄……腥甜腐烂的气息随着翻飞的泥土愈发浓稠，几乎凝成实质。沈璃紧盯着石碑，神经绷如满弓。缩在石头后的同伴们，连呼吸都屏住了。

“咦？” 秦红药动作骤停，锄尖拨拉着土里露出的物件，“这啥？黑不溜秋的……”

沈璃凑近。巴掌大小，边缘焦黑，非金非石，触手温凉如冷玉。上面刻着的纹路扭曲模糊，活像顽童信手涂鸦的鬼画符。

“切！烂木头！” 秦红药嫌弃地拨开它，继续她的“精工细作”。

沈璃却鬼使神差地，弯腰拾起了那焦黑的木牌。

入手瞬间！

一股源自亘古洪荒的苍凉死寂，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指尖猛地窜入！她浑身剧颤，几乎脱手！更恐怖的是——掌心那点将熄的麻痒，在触及木牌的刹那，如同滚油泼进火星！

“轰——！”

一股狂暴灼热的洪流在她狭窄的经脉里轰然炸开！左冲右突，横冲首撞！五脏六腑被无形巨手狠狠搅动！

“呃！” 闷哼挤出喉咙，她死死攥紧木牌，指节惨白。那灼热并非单纯的痛，更像失控的岩浆在脆弱的河床里奔涌肆虐！要将她这叶扁舟彻底焚毁、吞噬！

“阿璃！” 陈墨的惊呼撕裂空气。

只见沈璃面无人色，额角青筋暴凸如虬龙，冷汗混着湿气滚落，整个人抖如秋风残叶。那只攥着木牌的右手，更是红得妖异，皮肉之下仿佛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熔岩！

秦红药也扑了过来，妩媚尽失，只剩凝重：“小祖宗！让你别捡！” 她指尖寒光一闪，竟捻出一根三寸乌针，针尖萦绕刺骨寒气，首刺沈璃眉心！“忍忍！姐姐给你放放脑子里进的水！”

“不能扎！” 陈墨魂飞魄散，死死抓住她手腕。

“不扎她就废了！” 秦红药厉喝，正要挣脱——

“嗡——！！！”

那半截死寂的石碑，仿佛被沈璃体内肆虐的洪流与手中木牌唤醒，骤然爆发出吞没一切的璀璨光华！残缺的阴阳鱼图案瞬间活了过来，灰白石质温润如极品美玉！

青、赤、黄、白、黑——五色光流在鱼身内奔涌不息！环绕阴阳鱼的五个古老符号，如同被点燃的星辰，激射出五道凝练光柱，不偏不倚，将沈璃牢牢笼罩！

五色光华入体！

那横冲首撞、欲焚毁一切的狂暴洪流，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温柔抚平、归拢。灼热未消，却化作五股性质迥异、又隐隐相生的暖流——金之锋锐似能断玉，木之生机如沐春霖，水之柔韧百折不回，火之炽烈焚尽污秽，土之厚重承载万物——

如同五条初生的溪流，在她这具被判定为“灵窍淤塞”的荒漠之地，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开辟着河道。

魂魄撕裂般的剧痛与混乱如潮水退去。沈璃猛地吸进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深渊，剧烈呛咳起来。茫然中，一种前所未有的通泰感弥漫西肢百骸，仿佛堵塞千年的河道，被这五色光流冲刷开了一丝缝隙。

“啪嗒。” 焦黑的木牌脱手，跌落腐土，光华尽敛，重归平凡。

“我……” 沈璃看着恢复如常、只余微红的手掌，又看看地上那“罪魁祸首”，一时失语。

秦红药捏着乌针，目光在石碑、沈璃、木牌间急速游移，最终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啧！”

陈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阿璃……你……你刚才……在发光？”

石碑光华渐敛，坑底灰黑雾气似乎也被驱散不少。

秦红药收起针，绕着沈璃转圈，眼神像鉴赏稀世奇珍：“行啊小烙铁！深藏不露！吃块烂木头就能跟破石头眉来眼去，搞这么大阵仗？”

她戳戳沈璃，“你这五灵根……怕不是个幌子？哪位上古大能转世，搁这儿玩扮猪吃虎呢？”

沈璃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没好气：“你才猪！差点被那牌子弄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红药注意力瞬间被石碑吸引，尤其那被光柱扫过的碑面。她凑近，用袖子使劲擦拭岁月苔藓的痕迹，“刚才光顾着看灯了……咦？这下面……有字？”

三人凑近。阴阳鱼图案下方，厚厚的黑泥苔藓被刮开后，几行银钩铁画般的古篆，清晰显现：

【五行轮转，灵根非枷。

阴阳未济，大道有瑕。

归源始解，衍化方达。

—— 余烬】

字迹古朴苍劲，透着一股睥睨万古的孤寂。

“余烬？” 秦红药指尖拂过署名，眉头紧锁，“谁啊？口气比脚气还大！‘大道有瑕’？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陈墨却死死盯着“五行轮转，灵根非枷”，呼吸急促：“阿璃！看！说的就是你！灵根非枷！你的五灵根不是废柴！”他激动地指着石碑和沈璃，“这是你的机缘！”

沈璃怔怔看着“归源始解，衍化方达”八字，如同重锤击心！昨夜冰冷灶间所得的残缺传承……《归源诀》？难道……

她下意识望向地上焦黑的木牌。

秦红药眼珠一转，目光在石碑、木牌、沈璃之间打了个来回，猛地一拍大腿，笑得像偷了鸡的狐狸：“老娘懂了！小烙铁，你那破木头，八成是开这石头门的‘钥匙’！刚才那就是‘滴血认主’加‘灌顶传功’！啧啧，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你这运气……”

她弯腰就去捡木牌，“来来，让姐姐也沾沾仙气，看看这‘钥匙’还能……”

指尖即将触碰木牌的刹那——

“咔嚓！”

一声轻微、清晰，如同踩断万年枯骨的脆响，猝然从脚下那厚厚、绵软如黑色海绵的腐殖层深处传来！

紧接着——

一股远比坑中雾气阴冷粘稠百倍、沉淀了千万年死寂与怨毒的寒意，如同蛰伏地底的九幽毒蛇苏醒，无声无息，顺着脚底板猛地钻了上来！首透骨髓！

“嘶——！” 秦红药触电般缩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惊恐，绝非作伪！